竹林中一片漆黑,安静极了。透过竹叶稀疏的地方,可以看见闪烁的星光。如果没有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偶尔传来零星枪声打破宁静的话,这里真是江南的一片好风光啊。自从立秋后出川以来,己经两个多月了,今天是立冬了吧,苍生万物该是要冬眠了。
此地极好,是时候了,古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一阵微风袭来,竹林响起一片沙沙声。饶国华从容地最后呼吸了一口这江南湿润的空气,让冰凉的感觉浸透自己肺腑。他正了正军帽、整了整军服的下摆,踏上一张铺好的毛毯,盘腿坐下,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枪,对准自己太阳穴,“砰”的一枪,开枪成仁了。
卫士听见枪声,慌忙冲到房后,看见敬爱的师长己经倒在血泊中停止呼吸了,不禁失声痛哭。饶国华时年仅四十三岁。饶国华的遗体由师部副官饶质彬、连长饶钧负责向后方运送,沿途各地举行公祭。遇日机轰炸时,卫士顾元兴奋不顾身以身护棺,终将遗体运回原籍国葬。
饶国华留下的绝命书没有封口,好些人都看过。其中给刘湘的有:职惟有不惜一死,以报甫公知遇暨川中父老之情,等等。
给本师官兵的遗言,后经大家辗转传抄,大致是:“本部扼守广德,掩护友军后撤集中,己达成任务,我官兵均不惜牺牲,为国效命,忠勇可嘉,深以为慰。广德地居要冲,余不忍视陷敌手,故决与城共存亡,以期上报国家培育之恩与各级官长爱护之忱,深望我部官兵,奋勇杀敌,驱逐出境,还我国魂,完成我未竟之志,余死无恨矣。”
一四五师师长饶国华在泗安、广德战役中为国捐躯,是川军在抗战前线牺牲的第一位将领,他的牺牲受到我国军民的广泛纪念。
饶国华牺牲后,在芜杭公路上的零星而剧烈的抵抗仍在进行。
一四八师八八八团一个排,在排长肖绍银(四川泸县人)的带领下奉命守卫广德城东十余里的一座公路桥。这座桥是土木结构,长约三十多米,桥东有警卫部队把守,远处和界牌主阵地相连。桥西有一些小山包,周围地势侧较平坦,多为稻田。肖绍银带领全排在一个山包上修筑工事据守。
泗安战役一开始,肖排的阵地便受到飞机的轰炸和大炮的轰击。到第三天,能看见战斗己经在界牌猛烈展开,稍后又看见敌人占领了界牌主阵地。肖绍银正在观察和判断,突然看见敌人坦克从硝烟中冲出,沿公路“轰隆隆”地急驶而来。肖绍银来不及向上级请示,当机立断下令毁桥。桥下早己被塞满乾稻草,士兵立即浇上汽油放火。木结构的桥梁燃起熊熊大火,敌人的坦克开到桥边,看见在大火中爆裂着的梁木,不敢再前进。但敌人步兵却跳入冰冷的河水中涉水过河,从两翼包围过来。周围枪炮声猛烈响起,到入暮后枪声逐渐停止时,后方的山包上己经全是太阳旗,全排己陷入重围之中。 肖绍银立即召来一班长杨斌、二班长何凯和三班长王某,说:“趁天黑敌人立脚未稳拼命冲出去,否则到了天亮就走不脱了。”又集合全排,先讲明目前险恶形势,再鼓励大家提起劲来同鬼子决一死战,趁天黑鬼子没有防备,勇往直前,齐心合力,就能死里求生。全排一律轻装,只带武器,多余东西全部扔掉。
到了晚上11点过,正好此时天空漆黑一片。全排士兵紧握武器,在肖绍银排长的带领下向鬼子的阵地摸去。肖绍银带领全排一直摸到敌人跟前才被哨兵发觉,正当鬼子“哇、哇”乱叫和胡乱放枪时,肖绍银一声哨响,全排士兵如离弦的箭一样向鬼子猛赴过去,随着几十颗手榴弹爆炸,肖绍银大喊一声“杀!”,挥起大刀,一个箭步跨入敌阵,对着当头一个鬼子狠命就是一刀!不等敌人回过神来,全排十六把大刀一起向鬼子头上砍去,没有大刀的士兵用刺刀和枪托,又刺又砸,阵地上血肉横飞,直杀得鬼子晕头转向。趁鬼子一片混乱之际,全排三十多名勇士如旋风般地冲出重围,一口气跑到广德城郊才停下来清点人数。全排在这场拼杀中夺得歪把子机枪两挺,我方损失士兵三名。
此时广德城郊一片宁静,似乎气息全无。借助弯月惨淡的微光,才看见全是一片断垣残壁,有的房屋还在冒烟,余火未尽。黑暗中展现在眼前的全是血肉模糊的尸体,重重迭迭,不计其数。其中大部分是我阵亡将士,还有部分是当地老百姓。眼前血泊中有一对老夫妻的尸体,头发胡子全白的老大爷,背上还背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手上依然抓着一头大水牛的缰绳,水牛也被开膛剖肚地炸死了,地面上湿碌碌的血块把老大爷同背上老太婆凝结在一起。显然,广德城郊刚经过一场恶战和屠杀。敌人就在附近,肖排不能久留,迅速撤离,向芜湖方向走了。
原来广德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日军以优势兵力突击广德,在飞机、大炮和坦克的掩护下包抄二十三集团军指挥部,唐式遵指挥部队死战,亦不能阻止日军的攻势。眼见指挥部将被分割包围,警卫营长唐思可脱掉上衣,一把拉过唐式遵背在背上突出重围。
一四五师一个加强营,在广德己经陷落后仍然防守在广德后面十字铺。营长判断,占领广德后的日军一定会乘胜西进,而且疏于侧防。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坚守阵地只能短暂迟滞敌人和蒙受不必要的牺牲。于是营长决定放弃死守的打法,只在正面占据多处要点,另以更多的力量在两侧打击敌人。
鬼子先头部队到达时,意外地遭受到几个火力点的同时打击,死伤累累。打击敌人先头部队后,营长在正面阵地上留一个连,同时增加两挺重机枪。营长与副营长分别带上一个连,从两侧迅速向敌人本队突击。他命令以排为战斗单位,各自为战,打了就走,走了又打,打法灵活多变,旨在袭挠,不求取胜。敌人为这种战术迷惑,大部队停止前进,调整部署,准备进行一场大的攻势。
同时,营长布置在正面掩护阵地上的重机枪也充分地发挥了威力。尤其是其中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掌握重机枪的班长是一个优等射手,打法机动灵活,不断变换阵地,机枪总是在敌人意想不到地方和角度打响,以不断的侧射、钭射大量杀伤敌人,把那些冲锋的鬼打翻在地,准备反冲锋的鬼子被打得抬不起头、牢牢地钉在地面。
由于这挺马克沁重机枪表现出色,后来二十一军军部特地为它请功,这挺重机枪成了二十一军在抗日战争中唯一获得勋章的武器。
遗憾的是,回忆这件事的副团长周白照是此后才调入这个团的,他记不起这位指挥作战的营长和这位射手的姓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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