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国远征军抗日英雄段国杰的亲生女儿,上世纪50年代,母亲为我的降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是不幸的。但我又是幸运的,红军夫妇傅培章、岳琴收养了我,他们用超越血缘宗亲的大爱哺养我成长,给了我幸福温暖的童年、少年时光。
我听着长征的故事长大,它让我流泪更让我奋进,那是红军父母留给我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爸爸1932年参加红军,1934年跟随中央红军开始了史无前例的2万5千里长征。
当时爸爸在中央总卫生部任材料科长,负责药品和各种医疗器材的调配、发放。那时他年轻力壮,肩挑一副药品担子,行军时,他穿梭在队伍中,休息时,他跑前跑后给医院和卫生队发放药品。
自从红军离开了根据地,一路上遭遇数倍甚至数十倍敌人的围追堵截,天上还有飞机扫射轰炸,部队不断有伤亡,药品消耗也很大。而药品是爸爸他们的武器,是红军的命根子。所以,就算遇到敌机轰炸,爸爸豁出性命也要保护药品不受损失。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上级指示把一些笨重的设备、器械丢掉。但药担子是爸爸的宝贝,始终不离身,即使打个盹也要枕在头下。
爸爸他们挑着药担子为官兵送药,看到受伤的、生病的战友用上救命药,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但到后来药品越来越缺乏,特别是过草地的时候,已是消耗殆尽。爸爸回忆这段苦难的日子,心情格外沉重。
爸爸告诉我,草地是一片茫茫见不到边的无人区,甚至连一只鸟也见不到。饥饿、寒冷、伤病把红军逼到了绝境。官兵们只有挖野菜、野菇充饥。没吃的,就把牛皮带、皮枪带、皮鞋煮来吃。有的同志实在饿得没办法,看到前面部队拉的屎里还有没消化的青稞麦,就一粒一粒拣出来,用水洗干净,再用茶缸煮了充饥。
当历经万般苦难活着走出草地时,爸爸得了伤寒,他时冷时热、高烧不止,完全没有力气行走。由于行军速度加快,他被寄放在一户藏民百姓家。
这户人家收留了爸爸。但是,由于害怕被人发现受牵连,就把爸爸放在牲口圈里。
爸爸说,晚上非常冷,加上高烧引起浑身寒战不止,他就抓一堆稻草当被子和牲口挤在一起取暖。就这样在高烧中迷迷糊糊昏睡了几天,没吃没喝。
有一天醒来,他感到饿极了,这时看见主人家的狗正在吃食,就不顾一切地爬过去与狗争夺食物,结果被狗咬伤,撕下一块肉。幸亏主人及时赶到,否则他就没命了。
幸好,分别时,好心人给他留下一瓶白酒。爸爸自己懂医,赶紧擦洗伤口。那位藏族百姓看他病得很重又受了伤,可怜他,给了他一点草药,还给了一块糌粑。
这块糌粑吃了多久爸爸记不清了,但他清楚记得因为舍不得一下吃掉,每天咬上一点,再用喂牲口的青草、野菜和房檐上流下的雪水撑饱肚子。就这样慢慢恢复了过来,保住了命。
爸爸左腿膝下外侧留下了一个鸡蛋大小的伤疤,直到几十年后仍凹凸不平,清楚可见。
爸爸多次谈到,得伤寒病的这段日子,除了伤病、饥饿带来的痛苦,还有随时被国民党、反动土司杀害的危险外,就是自己离开了战友,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自己的部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战友。那是一种极其孤独、无助甚至绝望的痛苦。
所以,白天,他藏在牲口圈的草堆里,透过栅栏观察外面的动静;晚上,他在夜幕下,走到圈舍外,苦苦的遥望远方。不知过了多久,红军五军团的一支部队路过这里,让他又找到了组织,重回到红军队伍中。
因为患病掉队,爸爸离开了中央红军总卫生部,后被编入红五军卫生部任司药长。
1936年11月,中央军委组成西路军挺进河西走廊。可是,部队刚进河西走廊,就遭到了几倍于己的敌军的围追堵截,加之部队长征后未及时休整,虽英勇抗击,但终因弹尽粮绝,伤亡惨重,除少数突围到新疆外,其余都牺牲、失散或被俘。
爸爸跟随红五军参加了这次西征,经历了那段腥风血雨的悲壮岁月。
爸爸回忆,1937年元旦,红五军攻下甘肃高台县城,但遭国名党多倍于己的兵力反扑。时任军长董振堂率3000官兵,连日拼杀,伤亡惨重,除少数突围外,包括董军长在内的2000多官兵壮烈牺牲。五军主力殉难高台,这一消息像晴天霹雳震动了西路军。
爸爸说:“我们当时在另一个县城,经过紧急仓促的商议,立即向一个叫南山的地方转移突围。当时,后勤服务人员没有枪支,连战斗部队的同志也是有枪没子弹。但不论怎样也得冲出去,不能等死。临走前,我把冰铁桶里的一点药装进一个布袋挎在身上。这是我的武器,是转战几万里都舍不得丢掉的宝贝。”
200多人趁着夜色往山上奔跑。但敌军的骑兵部队已在那里埋伏,导致进山当夜队伍就被冲散了,有同志当场就牺牲了。爸爸身边只剩两个人,司务长和一名上士。他们三人沿着山转了半夜,一直在与敌人周旋躲藏。
天微微亮,依稀看到远处有户人家,他们躲在草丛中边观察边商量:必须化装成当地人,才能在敌人窝子里闯过关口。他们借口讨水问路,接近了那户人家。经几番商量,他们用军棉衣和一点值钱的东西,换了身当地人穿戴的羊皮袄和毡帽。
爸爸他们一边跑、一边乞讨,因为是南方口音,不敢说话,怕露馅。只用些手势,讨食讨水。
爸爸说,尽管乞讨很艰难,有时候几天也讨不到一口吃的,没吃的就喝水灌饱肚子。但大家互相鼓励要坚持活下去。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多月。
有一天,他们在河边被三个马步青旅的骑兵发现。虽然拼命奔跑,但敌人还是将司务长杀害,爸爸和上士被捉。上路不久,上士倒下再没起来,爸爸一人被捆着,押到了甘肃凉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