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永昌县城在哭泣,公元一九二九年阴历二月初一,马仲英叛军制造的这起血洗永昌城事件,是甘肃省现代史上一桩大惨案,更是永昌历史上的一个大灾难,在每个永昌人的心中留下一段痛苦的烙印。永昌县城遭到叛军洗劫之后,呈现出一派死寂荒凉的景象,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寡妇城。马仲英叛军开拔后,从全县三十堡十二寨赶到城里寻找亲朋好友的人们,他们进城后被眼前惨景震惊了。街道上尸体成堆,血迹结成冰块。南街城门口,两个卖唱为生的瞎子,怀抱三弦死于血泊之中。钟鼓楼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身穿一件薄衣衫,两手张开疯了一样念叨死去的儿子和媳妇。人们瞧着死人的惨样,哭声惊天动地。
黎县长藏在任家胶坊的驴皮底下一昼夜侥幸逃生。当他听到街上乱哄哄寻找亲人的哭声时,意识到叛军已经离去,于是他异常吃力地从驴皮底下爬出来。他衣裤肮脏邋遢,头发里锈结着破驴皮、驴毛,脸颊和脖颈涂满污垢,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他十分吃力地站在院内大口呼吸着空气,喘息了一会儿走出胶坊。在院子中间,任掌柜蜷曲着身子,身上血液已经冻成冰块。任掌柜是脖颈受伤死亡的。黎县长看着任掌柜的悲惨样子,他的内心痛苦不堪。黎县长眼里噙着泪水把任掌柜的尸体放平,伸手给任掌柜合上眼皮,向这位恩人深深地鞠躬致谢,安息吧!朋友,我们一定要为你报仇。黎县长向门敞开的卧室走去。任掌柜的夫人任乔氏赤身裸体,肚皮上划了一道长口子,肝肠流在地上也结成了冰疙瘩。黎县长正打算抬脚出门,听到墙屹崂发出轻微的响声,把他吓了一跳。他发现一团白花花的肉体映入眼帘,那人披头散发,一丝不挂。他朝那人走进时,那人双手搂抱胸脯,眼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嘴里发出“嗷嗷!”地怪叫声。那人猛地跳起来,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刺向黎县长,黎县长急忙后退。现在,黎县长完全看清楚那人是一个女人,她显然是遭到了叛军士兵的蹂躏,浑身上下紫一块青一块。黎县长安慰她,别怕,他不是马匪兵,不会伤害她的。那人受到惊吓已失去常人的理智,不管他怎样解释,她的眼里放射出凶光。黎县长走向炕边,抓起被叛军士兵撕烂的衣服扔给她,让她穿上。那个冻得浑身发紫的女人,拿起剪刀又向空中舞了几下,做出不可冒犯的举动,拒县长于三尺开外。黎县长又说了一句可怜人把衣服穿上的话,那女人嘴里依然发出怪声响。他拧转身走向大门口。在大门口,他看到一个守城军的士兵脖子断了,留下明显的打斗痕迹。
街道上行人匆匆,哭声惊天动地。人们流着泪,抬着尸体向死者家里走去。黎县长头发凌乱不堪,嘴唇发青,眼睛深深地陷进去,浑身上下散发着驴皮的硝味儿,他加快脚步向县政府走去。黎县长办公室里像遭到风暴袭击的垃圾场,桌子堆满了羊骨头、酒瓶、烟屁股。黎县长看到这些秽物时满腔怒火,一把将这些东西推到地上去。黎县长坐在椅子上,他双眉紧皱,虽然说他侥幸躲过了杀身之祸,但眼下的情景让他满心恐惧。他思谋了一会儿,决定尽快恢复县城的生活秩序,让那些痛不欲生的人们尽快从悲痛之中解脱出来,让死者入土为安。敲门声响了。黎县长:
“进来。” 毛先生推门进来看见黎县长时,他涕泪俱下“哇!”地一声哭了。毛先生上去抱住黎县长号啕大哭,黎县长也放声大哭,两人哭了半天,黎县长止住哭声哽咽: “先生,咱俩都别哭了,甭伤心了。” 毛先生: “呜呜……痛不欲生呀!” 黎县长: “毛先生,事到如今,哭不起啥作用,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吧。” 毛先生止住哭泣。黎县长咬牙切齿地说: “叛军实在太残忍了。我如不是逃地快的话,这会儿你恐怕要到街上去给我收尸去了。” 毛先生: “你藏到哪儿去了?” 黎县长: “叛军攻破城南门,许营长硬让警卫兵把我送下钟鼓楼指挥部,现在想起来真是无颜面对永昌父老,他们为保护自己的生存权利和财产,浴血奋战了。可我……” 毛先生: “黎县长,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为死去的人尽到义务和责任。” 黎县长: “我是在任胶坊躲过灾难的,可惜!任掌柜和他夫人都遇难了。” 毛先生: “叛军屠城时,我正在书院读书,准备把自己的这颗脑袋交给贼兵拿去。这时候,两个兵闯进书院,他们在屋里看到的都是一些破书,正打算离开,我把贼兵叫回来,同他们进行了一场针锋相对的谈话。” 黎县长吃惊地问: “啊呀!你见过贼兵?” 毛先生: “见过。” 黎县长: “先生这样做太冒险了,真的想不到呀!” 毛先生: “可能是我命不该绝吧!马仲英见到我时还向我鞠躬请教问题哩。” 黎县长: “啊?!有这事?你给那魔王说了些什么?” 毛先生: “作为一个永昌人,我虽然没有能力耐保护自己的同胞免遭杀害,但是我给那魔王上了一课,气得马仲英咬牙切齿,却没动我一指头。都是一张照片的缘故,那是一张马仲英的叔父马麟同我的合影照。” 黎县长: “啊!有这事?没想到你同马麟有这层关系。” 毛先生: “那都是病来了乱投医。” 黎县长震惊地叹息。 …… 这时杨青羊哭丧着脸跑到县长面前,抓住县长的手,热泪哗啦流淌下来。杨青羊发出狼嗥一样的哭声。黎县长见杨青羊安然无恙,安慰: “别哭了。只要活着就是万幸。” 杨青羊假惺惺地捶胸跺足: “我没有死在战场上,活着有什么用?” 黎县长: “你是咋逃出来的?” 杨青羊: “南城门失守时,我正指挥团丁们进行还击,这时一颗炮弹正好落在我身旁,是一个团丁救了我。我被巨大的冲击波震昏后,人事不省,天黑时醒来,跳下城墙,摸黑躲在一座废墟内,直到叛军离城而去。……” 黎县长: “万幸呀!可惜那么多无辜的老百姓遭屠杀了,不知许营长的情况咋样?” 杨青羊: “他以身殉职了。” 黎县长听后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他想起这位年轻勇士指挥作战时的情景,心里面犹如打翻了碗橱柜酸辣苦甜俱在其中。当时是许营长当机立断让警卫兵护送他下楼。黎县长: “许营长的遗体在啥地方?” 杨青羊: “就在鼓楼的石门洞底下,许营长死得很惨烈。” 黎县长: “这个马仲英真是一个混世魔王,一点人性也没有。” 毛先生: “县长。叛军走了,永昌城里尸体遍地,应尽快恢复县城正常的生活秩序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黎县长: “对。我们应该尽快组织人力掩埋尸体,预防疫病的发生。现在,我们三人组成一个临时机构,马上到鼓楼下面去,首先把许营长的遗体收拾好,如果条件许可,咱们给烈士们开一个隆重的追悼大会,表达对英烈们的怀念之情。” 毛先生: “这个办法好,这个追悼会非常有必要,一来告慰英灵;二来安慰那些为护城之战英勇献身勇士们家人的悲痛情绪。” 黎县长: “咱们到鼓楼那儿去看情况。” 于是,三人走出县政府向街道上走去。街道上,收拾尸体的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动。许营长的遗体已经僵硬。黎县长走到勇士遗体前,泪水似泉水一样涌出眼眶。他哽咽,英雄为国捐躯,虽死犹荣,重如泰山。黎县长转过身来要毛先生找几个人,把勇士的遗体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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