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7日,笔者有幸在绍兴严家潭寻访了抗战老兵陈瑞璋老人(图1)。
参加衡阳关爱老兵活动
这些日子来,老人可说福喜临门,孙女从美国学成归国,即将完婚;
另一件大事,去年(2015年11月9日)前往衡阳抗战故地,参加了衡阳市举办的“牢记历史,珍爱和平,缅怀先烈,关爱老兵”活动,凭吊了在衡阳保卫战中牺牲的战友。
“衡阳保卫战”
谈到当年的衡阳保卫战,老人感慨万分,说道,1944年正值抗战进入后期,欧洲战场上,盟国军队进入了大反攻阶段,德意轴心国节节败退,胜利在望;
太平洋战场上,美军正在围剿盘踞在太平洋各岛屿上的日军,并对日本本土的军事目标实行大规模的轰炸,日寇实际上已经到了垂死挣扎的地步。
但是,中国战场上,日本侵略者并未感受到面临即将灭亡的命运。在占领了我国沿海地带的主要城市以后,意在打通“平粤、湘桂铁路”,集中优势兵力,进攻陪都重庆,以期迅速结束侵华战争(衡阳是平粤、湘桂铁路枢纽,也是沿海与内陆相通的咽喉)。由此,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于1944年5月在汉口设立前进司令部,制定了“一号方案”(即,豫中战役、长衡战役和桂柳战役)。
1944年1月,日军大本营正式下达了一号方案,调集军力达51万之众(占侵华兵力的百分之四十)。从4月17日开始,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日军很快攻陷了河南中弁、密县、许昌、郑州、洛阳等地。
6月14到达长沙,仅4天,攻陷长沙。
6月18日,日寇兵临衡阳城外,日军凭其占优势的兵力与武器装备,志在必得,以为中国军队一触即溃,衡阳唾手可得,“只要一日就能占领衡阳”。
未料,就在衡阳城下,遇到了中国军队的强劲抵抗,双方殊死拼搏长达四十七天(6月23日-8月8日)之久,衡阳才告失守,写下了抗战史上历时最长、最悲壮,也是最为惨烈的一次血战(注1)。
衡阳失守,死里逃生
陈瑞璋老人说,那时我在第十军三师参谋处当参谋。我们参谋处几个人,我和姜亚勋(参谋主任)、罗世霖(参谋),王鉴开(参谋)等忙着绘制战图,策应前线战事。到了八月七日,对外通讯突然中断,消息传来,主阵地易赖庙、青山街、天马山、五桂岭等先后被敌军占领。
次日(八日),敌人从演武坪一线逼近市中心,部队失去指挥。
当天夜幕降临,我和参谋王鉴开决定从西南方向突围。我们在尸体交错,血流成河地带,摸着血肉模糊战友的遗体,趁着漆黑天色艰难地行进着,抱着抗战必胜的信心潜出敌军包围圈。东方呈现鱼肚白时,突然听到有操广东口音的警戒哨,顿时感到一股热流,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友军阵地。
脱离了火线后,沿湘桂铁路到达永福县(隶属广西),向留守在那里负责第三师后勤的张琨参谋报到。时有“大公报”记者闻讯前来,在八月中旬桂林版“大公报”做了《衡阳陷落后,有两位三师参谋突围出来》的报导。
时至1948年,我就与妻子在济南结婚。于是,就离开了部队,兵荒马乱的岁月中,因为我母亲住在绍兴,于是,俩人步行回家了。
开了家小店
回到绍兴(那时已经解放),当时的军管会接收了我。
他们见我为人忠厚老实,于是,同意了我与妻子在绍兴街上摆了一个小摊,靠卖烟酒食品之类维持生计,还给我发了“手工业劳动者协会证书”(图2)。
说着,他小心翼翼拿出一张“预备役军士”的证明书,说道:“到了1956年,政府给我发了一张‘预备役军士证明书’,上面有国防部长彭德怀的签名,以肯定我在抗日战争时期对国家所做的贡献。”(图3)
他又说:“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一直到今天,我都有选民证,能与别的市民一样享有公民权,参与地方上的选举活动。”
到了1958年,国家对个体户实行社会主义改造。公私合营后,那家小店合并到绍兴烟酒公司钢铁厂分店,我就在厂里的分店工作。
我的妻子则在绍兴钢铁厂的服装厂做工。
成为裁缝师傅
1961年,绍兴钢铁厂遣散。我只好再次回到家里,好在我的妻子裁缝手艺相当了得,小时就会做裁缝,我的母亲也是一个裁缝师傅。当年踏洋车(缝纫机)仍是一件稀罕事,多数人不会摆弄这种新式机器。
我妻子有文化,一学就通。由此,我跟着她学着裁剪衣服。
我们俩人就在街上开了一家裁缝铺,门面极小,只是夫妻俩个人,我(陈瑞璋)拿着尺子量体裁衣,妻子踏缝纫机,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过得相当滋润。我们做的衣服手艺好,价钱公道,待人和蔼,街坊乡亲做衣服都喜欢拿着布料到我家做。我们夫妻就是依靠这台缝纫机将四个儿女拉扯大的。我的四个儿女都能体谅大人辛苦,养家糊口不容易,个个都非常勤快孝顺。
到了1970年,上级号召居民“不在城里吃闲饭”。由此,我们全家大小(除大儿子一人外)下放到农村去劳动。
说到这里,他的女儿拿出当年下乡的“光荣证”,说道:“你看,那时我们的‘下乡光荣证’是红色的,说明我们是‘居民自愿下放劳动’,不是坏人(地富反坏右)下乡监督改造。他们(五类分子)的下乡证则是黑色的,称‘三九类’!因此,我家的下放证明红的,我们全家下乡的待遇与知青是一样的。”
到了乡下以后,全家住在一个非常破烂的草蓬里,我(陈瑞璋)已经快五十岁了,从前没有干过农业劳动。开始时,我与大家一起下地干活。
后来,社员看我们实在吃不消,听说我们俩个人在城里是当裁缝师傅的,有人希望我们继续为大伙做衣服,于是,就打了报告,请求在村里摆了个裁缝摊,为社员做衣服。由此,我们就是用做衣服的收入到生产队里去买工分、买口粮,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文革结束(78年)。
那年(1978)我们听说,上面有政策了,文革下乡的人可以返城(那些年沈祖伦在绍兴当书记)。我们找到了市里相关部门申诉。
接下来,全家又回到了城里。但是原下乡前的那个服装单位没有重新给我们安排工作,于是我们夫妻仍然摆裁缝摊,继续为四邻八舍做衣服。
此时我的四个儿女都已经长大,出去工作了,能赚钱养活这个家了。儿女见我们二老为他们操劳了半生,起早摸黑,省吃俭用,常常劝道:“该歇歇了,不要再起早落夜的辛苦了!”
我的妻子儿女
我们有二个儿子,二个女儿,都非常孝顺。在学校里读书时,每到考试,成绩常常名列前茅,尤其是大儿子陈洪鸣,1950年出生,数学成绩在班里常是第一、二名,可惜只读到初中毕业就上山下乡去了。1978年,回城后,在一家国企上班,九十年代企业改制后下岗,在一个单位传达室工作直到退休。
我的大女儿丽敏,初中毕业后下乡,1978年回城。当年工厂全部是国营的,分“全民所有制”与“集体所有制”企业。
七十年代末,绍兴举行招工考试,成绩好的人进全民所有制企业,成绩差一点的人只好进集体所有制工厂。大女儿以特别优秀的成绩考进一家国营大商场,不久就做到了柜台的班组长。
小女儿丽盈也被认定是“知青”身份,考试中上了“全民分数线”,考取了一家进出口企业,成为公司的业务骨干,多次被评为企业的先进工作者。
小儿子陈洪伟,1960年出生,1970年时只有十岁就跟着全家下乡去了。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入一家国营单位工作,刻苦耐劳,从普通员工做起一直到科长。九十年代这家单位改制,出来与人合伙开了公司。
后来,自己创办了一家企业,由国内贸易做起,后来做进出口生意,由于在学校就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因为家庭出生问题失去了继续求学机会),不过,自学外语,依靠努力,在外贸业务中获得了进一步的长进。现在这家公司做面料外销业务,生意做得十分火红。
文革时期,他们(造反派)说我是“反革命分子”,儿女们也跟着遭殃。
但是我心里始终不渝有根“弦”,我曾经浴血沙场,出生入死,为国尽忠。你们(造反派)批斗我,可是你们又为这个国家做了点什么事呢?
老人再三强调说,我能够有今天的日子,全靠老伴的体贴。
文革时,有多少人骂我是“反革命分子”(当年为此闹离婚的人不在少数),可是,我爱人自始至终认为我是一个好人,不离不弃,伴随着我。对于我这一生来说,能有这样一个妻子没有任何可以抱憾的地方!
这些年来,不管外人怎么说,我的妻子儿女都始终不渝地认为,父亲是好人,他要我们长大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规规矩矩的公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
我的几个儿女都不会抽烟、不会喝酒,没有染上任何不良的嗜好,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下长大的。他们坚信,父亲是个好人,一个抗日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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