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曾像月光下古拙的鱼类,游荡于闽西的雄峻山野。七十多年前的闽西,以及闽西以外的中国大地,依然沉沦于光亮殒失的无边暗夜,此时,有许多草鞋被紧紧系在不忍屈辱的脚板上,脚上是战斗不息的身子,这身子连着头顶的红五星,也连着一支激情四射的队伍,这身子用草鞋的柔韧踩踏着无边暗夜。所以,如今草鞋虽已成远离生活的物品,但那些身子却已把草鞋的力量深深锲入了永恒的记忆。
无疑,八十多年前的蛮荒闽西与中国革命,曾用脚底的草鞋连起了血脉。一批又一批闽西弟子融入革命的血脉,曾用血染的草鞋,书写过当年惊天地泣鬼神的漫漫长征史。
红军领导人中,朱军长是最善穿草鞋的一个。朱军长夫人康克清说,红军经过遂川向井冈山会师的途中,她挤在人群里第一次看到的朱军长,竟是满脸胡子、脚穿草鞋的样子,这多像身板结实的挑夫。朱军长脚下的草鞋伴着他,趁着“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的有利时机,自井冈山踏向赣南,又踏入了闽西。他与毛委员的身后,是几千双草鞋行进的红四军,像浩荡的洪流,席卷一片片昏沉与污浊。这些质朴柔韧的干草编就的鞋,从此有了一个亲热的名字——红军鞋。
而后艰苦卓绝的长征岁月,草鞋更成了红军战士们的可贵物品。那一双双踏上长征路的草鞋,粘附着闽西的热土,苏区的风尘,也携带着所有贫苦百姓的热望,毅然闯入了一条血与火的道路。
1934年9月30日,红九军团的战士们从松毛岭下的长汀南山钟屋村出发,踏上了长征路。在松毛岭七天七夜的激战中,战士们脚下的草鞋成了血染的草鞋。一批又一批战士为了保卫苏区牺牲于这方山野,草鞋与他们年轻而无愧的生命,相与铸就了一首首壮烈的别离诗篇。那天,刚撤离战场的战士们,来不及擦一擦斑斑血迹,在钟屋村观寿公祠指挥部前,匆匆惜别了乡亲们。在惜别之时,战士们一定接过了不少乡亲们热泪打湿的新草鞋,从钟屋村到长汀城再到走出长汀县界,沿途,他们也一定接过了不少长汀百姓们寄予厚望的新草鞋。据统计,长征前夕长汀乡亲曾为红军送上三十多万双草鞋。“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苏区人民多么希望更多人融入这支常穿草鞋的危难队伍,多么希望这支队伍能踏出一条可容万民生息的光明大道。
二万五千里长征,便是在一双双一次又一次染血的草鞋上,从闽西赣南根据地闯到了遥远的陕北,走向了辉煌的胜利。长征,可以说是用草鞋的力量书写的革命史。这草鞋的力量无疑是不屈不挠浴血奋争的力量。长征出发时,长汀县近万名弟子穿着草鞋离开了家园,在险恶环境和汹涌顽敌中,他们迎战阻击之敌,杀开前行的血路;他们也阻截追击之敌,以血的代价力抗炮火的威逼。他们中绝大部分牺牲在保卫红军主力突围的血路上。一双又一双草鞋,就这样承载着所有不归的英灵,烙下了无可磨灭的煌煌史迹。曾经有人怀疑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实际里程,但他们决不怀疑草鞋的力量。那些闯过枪林弹雨踏过雪山草地染满鲜血的草鞋,在铁的身子下,在时光的黑暗中,是深深锲入大地的物品,是踏碎着三座大山的铁蹄,是刻入后人心胸的神圣经典。那一双双草鞋,有它们沉痛的伤痕,有它们光辉的历史,更有它们永恒穿越中国历史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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