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为共党今日计,对国内政策应改变方针,即放弃军队与地盘观念,而在政治上、经济上竞争,此为共党今后惟一之出路。第一期建设计划如不能全国一致,努力完成,则国家必不能生存于今日之世界,而世界第三次战争亦必由此而起。如此吾人不仅对国家为罪人,而且对今后人类之祸福亦应负其责也。①
这段话,蒋介石觉得他是向毛掏了心窝子,毛的反应,据蒋日记记载:“彼口以为然”,但是,蒋不大相信,所以接着写道:“未知果能动其心于万一,但余之诚意或为彼所知乎?”当日正午,蒋介石继续与毛泽东谈话,并且设宴招待。
10月10日下午,周恩来、王若飞与王世杰、张群、邵力子、张治中在桂园客厅共同签署《国民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简称双十协定)。这个《纪要》由周恩来起草,是毛泽东、周恩来到重庆后和国民党代表多次商谈的结果,也是双方求同存异、互谅互让的结果。共十二条,其中《关于和平建国的基本方针》属于总纲性质,双方一致确认:“中国抗日战争业已胜利结束,和平建国的新阶段即将开始,必须共同努力,以和平、民主、团结、统一为基础,并将在蒋主席的领导之下,长期合作,坚决避免内战,建设独立、自由和富强的新中国,彻底实现三民主义。双方又同认蒋主席所倡导之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及党派平等合法,为达到和平建国必由之途径。”
关于政治民主化问题,《纪要》宣布,双方“一致认为应迅速结束训政,实施宪政,并应先采必要步骤,由国民政府召开政治协商会议,邀集各党派代表及社会贤达协商国是,讨论和平建国方案及召开国民大会各项问题”。①《纪要》并称:现双方正与各方洽商政治协商会议名额、组织及其职权等项问题,双方同意一俟洽商完毕,政治协商会议即应迅速召开。”
其他双方一致同意或基本一致的条文有人民自由问题、党派合法问题、特务机关问题、释放政治犯问题、地方自治问题等。毛泽东后来曾说:“有成议的六条,都是有益于中国人民的。”② 有些问题,难度较大,如军队国家化问题,中共表示愿缩编至二十四个师至少二十个师的数目,国民党则表示二十个师的数目可以考虑,双方意见趋近。有些问题,双方争持不下,如“国民大会问题”,中共坚持代表重选,延缓召开等主张,国民党则坚持原选出之代表有效,名额可以增加。中共表示,“不愿见因此项问题之争论而破坏团结”,双方同意将此问题提交政治协商会议解决。关于解放区地方政府问题,中共先后提出四种方案,国民党均以“政令统一必须提前实现”为理由加以拒绝,中共方面只能提出,继续商谈。
《纪要》的签字是大喜事。饱经战争之苦的中国人民终于向避免内战、化干戈为玉帛前进了一大步。这一天还发生了另一件喜事。这就是,国民政府发布授勋令,对大批抗战文武有功人员授予“胜利勋章”。蒋介石考虑再三,在受勋人员名单中加进了朱德、彭德怀、叶剑英三人,又加进了毛泽东和董必武,还加进了邓颖超。事后,蒋介石在日记中写下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双十节授勋,特将共朱毛等姓名加入,使之安心,以彼等自知破坏抗战,危害国家为有罪,惟恐政府发其罪状,故亟欲抗战有功表白于世,以掩盖其滔天罪恶。余乃将顺其意以慰之,使其能有所感悟而为之悔改乎?然而难矣哉!①
世界授勋史上大概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前例:内心深处认为其人有“滔天罪恶”,但是,还要为其授勋,表扬其功绩。“彼等自知”以下云云,揣度中共领导人心理,自作聪明,昏谬可笑!
同日下午4时,蒋介石到桂园访问毛泽东,为其送行。毛泽东提出,今晚住到蒋介石的林园官邸去。蒋介石觉得毛泽东可能“另生问题”,但仍然表示欢迎。蒋介石的这次拜访,前后只有10分钟。会谈后,毛、周同蒋一起乘车到国民政府礼堂参加国庆祝酒会。酒会后,蒋、毛再次谈了半小时。毛泽东住到林园后,向蒋介石提出:1. 政治协商会议“以缓开为宜”,待自己回延安,召开解放区民选代表会议后再定办法;2. 国民大会提早至明年召开亦可。由于蒋早就宣布,要在当年11月12日召集国民大会,听了毛泽东的意见后,觉得国民大会召开无期,气得在心里狠狠地咒骂毛泽东。② 不过表面上,蒋介石仍故作平静,努力“和婉”地对毛说:“如此态度,则国民大会无期延误,我政府不能如此失信于民也。”又说:“如政治协商会议能在本月底开会协商,则国大会议政府可迁就其意,改期召开,但至十一月十二日,不能不下召集明令,确定会期,示民以信也。”③ 蒋还向毛表示,即使政协会不能如期召开,政府也不能不于11月12日下令召集国民大会。谈至此,蒋向毛告辞,约定明晨再谈。
10月11日晨8时,蒋介石约毛泽东共进早餐。餐后,二人再次对谈。除重复前几次谈话要旨外,蒋介石用非常坚决的口吻向毛泽东强调,“所谓解放区问题,政府决不能再有所迁就,否则不能成为国家”。① 毛泽东则答以此事留待周恩来与王若飞在重庆继续商谈。通过抗日战争,中共已经在全国建立了19个解放区,拥有1亿多人口。蒋介石无论如何不能容忍这么大一块土地,这么多人口处于中共统治之下。
9时半,毛泽东由张治中陪同,乘车到九龙坡机场。陈诚代表蒋介石到机场送行,重庆各界和八路军办事处以及《新华日报》工作人员到机场送行的共约500余人。毛泽东发表了简短谈话:“中国问题是可以乐观的,困难是有的,但是可以克服的。”
毛泽东离开延安前,对到重庆后可能的危险作了最充分的估计。他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说:“准备坐班房”,“如果是软禁,那倒不怕,正是要在那里办点事”。但是,他估计,“国际压力是不利于蒋的独裁的,所以重庆可以去,必须去”,“由于有我们的力量,全国的人心,蒋介石自己的困难,外国的干预四个条件,这次去是可以解决一些问题的”。② 历史证明,毛泽东的分析是正确的。
毛泽东告辞离去后,蒋介石独自在林园中逛了一周,心里想的是:“共党不可与同群也。”他似乎已经忘记,8月9日,他还和毛泽东谈过:“国共非彻底合作不可。”12日,蒋介石回想他和毛泽东在重庆的多次接触,觉得共产党的这位领袖不好对付。日记云:“共毛态度鬼怪,阴阳叵测,硬软不定,绵里藏针。”对于中国的未来,他有“荆棘丛生”的感觉,不过,他仍然充满自信,相信在今后的较量中,他可以战胜毛泽东。其《反省录》云:“断定其人决无成事之可能,而亦不足妨碍我统一之事业,任其变动,终不能跳出此掌一握之中。仍以政治方法制之,使之不得不就范也。政治致曲,不能专恃简直耳!”① 蒋介石一生作过许多错误判断,但是,其中最大的误判可能就是上述判断。历史证明,蒋介石的“一握”并没有能控制毛泽东,相反,倒是毛泽东跳身出来,让中国在三四年的时间内天翻地覆,并且将他赶到了海峡彼岸。
原载辽宁教育出版社《万象》杂志,2008年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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