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黄炎培,1878年生于上海浦东川沙内史第我家老宅(十五年之后宋庆龄等宋氏姐弟陆续在此宅出生,胡适也曾在此宅借居),不久家道中落。1901年受过传统私塾教育,后来又中了举人的黄炎培又到南洋公学(今上海交大),考入蔡元培为总教习的特班,与李叔同、邵力子、章士钊、汤尔和等人同班,接受新学教育。然而黄在一年多后参与了对学阀抗争的罢课学潮,离开南洋公学回到浦东。
父亲回到家乡,正好废科举,兴学堂之风开启,清政府公布高等中小学章程,命令各省把书院改办学堂。刚经历了学潮洗礼,年方二十四岁的父亲黄炎培抱定办学的决心,“要救中国,只有办学堂。”从此开始了他终生不渝的办学历程。当时川沙城里无一座学校,唯有个观澜书院,于是黄联络张访梅、陆逸如等友人上书川沙厅,同时又在寒冬冒大风雪坐船到南京投文两江总督张之洞获准,终于在黄等不领薪水、自理膳食等条件下批准由黄任学堂总理,1903年川沙小学开办。不久又在家乡办起开群女学。
当时二十五岁的父亲黄炎培,从小看遍了官府腐败,社会黑暗继而立志救国,为此全家依靠他当年投书书院所得奖金的有限之余维持了年余。除管理学校并亲自授课外,父亲觉得还应多做些发动群众的启蒙工作,于是每逢假日便约上好友,带着几个学生,扛上黑板,拿上板凳,来到邻里,来到城墙上,教民众识字算术,或举行演讲会。川沙城墙修建于明朝,古风犹在,系当地游览胜地,父亲在此演讲,针贬时弊,抨击列强,吸引来众多听众,从而将活动扩至邻县南汇。1903年初夏,父亲与好友张访梅、顾次英等来到南汇重镇新场发表演说,一时百里之内,舟车云集,空前轰动。当时震惊全国的《苏报》案刚发生,《苏报》刊载邹容的《革命军》遭清政府查封,章太炎、邹容被捕入狱,各地捉拿革命党,政治空气十分紧张。6月18日父亲做了第一次讲演,23日第二场讲演正在进行,南汇知县戴运寅接到地方痞棍密报:黄炎培等人演说诽谤皇太后,即派兵当场抓捕了黄等四人,并贴出告示:“照得革命一党,本县已有拿获,起得军火无数”,夸大其词以图邀功,为此速电禀两江总督及江苏巡抚,前者回电令就地正法,后者回电令解省讯办,二者的命令发生分歧,戴知县再电请示,来回耽误了三天时间。其间,邀父亲前来讲演的南汇青年展开营救工作,找到上海基督教总堂的总牧师步惠廉,同时那位资助父亲办川沙小学的浦东房地产商杨斯盛拿出500元交步惠廉,请来美国律师佑尼干,于是步、佑二人用最快速度直奔县衙找到戴运寅,在督抚会衔的电令“就地正法”的午时三刻到达之前的半个小时,即午时一刻从县衙里保释出父亲等四人,他们出狱后,未做过多的停留,径直踏上赴上海汽轮,之后又在杨斯盛资助下连夜离沪,乘坐西伯利亚轮驶出吴淞口开往日本。
虎口余生下的四青年被迫离乡背井,在茫茫海上漂荡多时,黄等四人合计后改名以铭志,黄炎培原号楚南,在船上改为韧之。韧字的含义是刀,是牛皮。要杀敌,要坚忍。
父亲等人闹出的这场新场镇风波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章士钊主办的《国民日报》等媒体上连篇累牍地予以报道。上海新戏舞台上将这场南汇新场镇风波编成文明戏,说一个二十五岁年轻的革命党人黄炎培,穿着大皮靴满街走,发号施令搞革命,被清廷抓去,险些杀头云云。黄炎培的名字连同这件事一起,在上海传播开来。同时这桩险些杀头的风波,也推动他走上了真正的革命党之路。
1904年春,在日本半年多的父亲返国。如果说新场镇事件之前的父亲只是对朝廷与社会现状不满,冀望改变,但并没有加入革命党,然而这场新场风波的发生,使父亲黄炎培被当作革命党险遭杀害,惊心动魄的遭遇推动着他向革命党人一步步接近。
父亲返国后继续他的办学事业,先是在上海南市竹行弄办东城女学,又协助在日本期间结识刘季平(刘三)创建丽泽学院。
1905年2月,因《苏报》案入狱的邹容在狱中病死,黄炎培受蔡元培委托负责处理邹容的丧事,为这样一位被清廷视作大敌的狱中要犯治丧,是要冒很大政治风险的,但父亲毅然接受。之后他联络自己为其办学的刘季平,由刘捐出自家宅地旁的土地作为邹容墓地,把邹的遗体先安葬下来,整桩事情办得十分得体和顺利,但当时父亲感到非常遗憾的是,鉴于当时政治环境,未能修建邹容的纪念塔。
1905年7月30日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蔡元培被指派为上海分部负责人。一个月后蔡召父亲来到在上海西昌寿里62号自己家,夜深人静时蔡严肃地对父亲说:我们中国的前途极危,你知道么?父亲肃目相答知道,蔡又说:要救中国,唯有革命,你同意么?父亲再次点头答是,于是蔡向他介绍了新成立的由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和黄克强(黄兴)领导的华兴会等革命人士联合组成的同盟会,问父亲愿参加否,父亲起身正立,庄严地说:刀下余生,只求于国有利,一切唯先生之命是从,当然愿意参加。次日深夜,父亲按约再次来到蔡家,蔡拿出同盟会宣誓书:“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父亲庄严地举手宣誓。礼毕,蔡紧握父亲的双手说:你从此就是中国革命同盟会的正式会员了,我们就是同生死共患难的革命同志了!同盟会成立一个月后的1905年9月初,父亲正式加入同盟会。
1906年政治空气渐趋宽松,6月因《苏报》案入狱的章太炎出狱,蔡元培与黄炎培前往迎接,把章送往中国公学,又怕清廷节外生枝而立即把章送到开往日本的轮船上。章到日本后成为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主笔,写出一系列犀利的讨清文章。在忙于迎送安排章太炎同时,父亲重新启动修葺邹容纪念塔一事。他求助老友杨斯盛承接建塔工程,由杨接手得以完成,其间开了一系列会议,策划、组织、安排、实施,都由父亲来负责,那时的他才二十七八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期。7月3日邹容纪念塔落成,召开了隆重的纪念仪式,各界人士纷纷前往,在纪念塔前纪念这位反清义士,蔡元培致词,来宾们动容,此事成为上海乃至全国的头号新闻。成就此事之捐地者乃刘季平,造塔者乃杨斯盛,而动员刘、张,在幕后组织策划,串联而成者正是父亲黄炎培。
1908年初,父亲险些又一次遭难。此时父亲仍任浦东中学监督兼任川沙厅视学,起因是父亲在浦东中学的一次讲演中抨击了不良现象,从而得罪了地方宵小,被其告到省里,说黄炎培在浦东中学“演说革命排满”,同时引证在1903年新场镇演说案中,黄炎培即有反清反满的前科,应予撤职查办。江苏提学使毛庆藩接到举报后不敢怠慢,秘密调查了父亲的系列言行,发现父亲确有此种倾向,于是开始花费心思,欲构陷父亲于罪。上海、川沙两地社会人士闻讯后,纷纷起来为这位每月只领四十元大洋(当时中学校长月薪应一百元)的黄炎培抱不平,上书反对查办黄。江苏教育会则更不示弱,以教育会名义上书两江总督端方,以强硬的口气将事件提高到原则高度,给当局极大压力。在社会舆论压力下,端方和毛庆藩不想把事惹大,挑出事端来,从而采取折中办法,只撤销了黄炎培川沙厅视学一职,保留了浦东中学监督的职务。父亲本人又一次化险为夷,躲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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