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宣布解散后,上海进步文艺界便开始积极酝酿成立新的组织。这个新组织最初拟名为中国作家协会,后来改为中国文艺家协会。这一改后的参与面显然要扩大很多。
周扬是文艺家协会的组织者,但考虑到当时进步文艺界不团结的现状,特别是围绕左联解散以及“国防文学论争”前后一些文艺家与之的对立情绪,为避免矛盾,周扬尽量不出面。故尔公开出面联系人则为茅盾、郑振铎和傅东华。列名发起人则有王任叔、叶圣陶、曹聚仁、夏丏尊、徐懋庸、邵洵美、洪深等40人。
文艺家协会筹建过程中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难题,即鲁迅不愿加入。作为一个新的抗日文化统一战线的组织,如果没有鲁迅参加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影响也必然为之削弱。但在左联解散的问题上,鲁迅已经非常地失望,加之两个口号的提出仿佛形成两个很难相融的派别,在这样的情况下,周扬知道要说服鲁迅加入文艺家协会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但他还是做了一次努力。
据苏灵扬回忆:“有一天,周对我说,现在文艺界要成立协会,他必须去征求鲁迅的意见。鲁迅住在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也在北四川路底,他独自去不方便,要我陪同他前往。”这次会谈是在一家小咖啡店内,苏灵扬说:“座位是最普通的四座车厢式的,鲁迅穿着长袍,含着的烟斗里冒着袅袅烟雾。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我竟一点也记不起来。”
这次谈话没有结果。为此,在1936年4月初,周扬通过沙汀约见茅盾。这次见面是在沙汀家中。周扬对茅盾说:“左联解散后文艺界筹组统一战线的组织工作进展比较顺利。但鲁迅不愿加入这个新组织,使我们十分为难,因为鲁迅是文艺界的一面旗帜,理所当然应该领导这个新组织。而且,由于鲁迅不肯加入,也使得一大批作家对这个新组织表示冷淡。”之后又说了一些社会上的各种流言以及小报的造谣,造成了鲁迅与他们之间的误会,因而希望茅盾能够从中调解,劝说鲁迅。
但茅盾当即便推辞了,他太清楚这中间的是非恩怨了,而且也熟悉鲁迅的性格。另外还有在左联解散问题上的教训。当时周扬要解散,鲁迅不同意解散,也是茅盾居间调解,结果并不如人意。所以这次茅盾回答得很干脆。“调解工作我实在做不了,不是我不愿调解,而是我没法调解。”
在说服茅盾未果的情况下,筹备会便推发起人之一的何家槐给鲁迅写信,说明情况,再作努力。4月21日,何家槐将新组织缘起寄给鲁迅,并在信中谈了他与其他发起人对统一战线的了解和意见,诚挚地希望鲁迅能够领导这一新的文艺组织。
为此,鲁迅专门复信何家槐:“前日收到来信并缘起,意见都非常之好。我曾经加入过集团,虽然现在竟不知道这集团是否还在,也不能看见最末的《文学生活》。但自觉于公事并无益处。这回范围更大,事业也更大,实在更非我的能力所及。签名并不难,但挂名却无聊之至,所以我决定不加入。”
此时文艺家协会已征集到100多人签名,并推茅盾起草宣言,为此茅盾非常为难。在冯雪峰抵上海不久与他的一次长谈中,茅盾将这种心情吐露了出来。他告诉冯雪峰文艺家协会筹组的情况,而且他也是发起人之一,负责起草宣言,“但是鲁迅不肯加入,我劝过他,他说有周扬这般人在里面他是不加入的。由于鲁迅不加入,有一批作家也就采取观望的态度,譬如黎烈文表示:鲁迅加入了他才加入。最近胡风他们又传出消息,说要组织另外一个文学团体。这样使我很难下笔起草那份宣言。我说,战友之间有不同意见,互相争论,各办杂志,甚至各提口号都可以,但在组织上不能分裂,这样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
冯雪峰也觉得时下上海文艺界现状比较棘手。特别是这个时候两个口号已经提出,很难一下子弥合这种裂隙。而文艺家协会的发起者们又催促茅盾尽快写出宣言。经与冯雪峰商定后,茅盾对周扬提出,在宣言中不提“国防文学”口号,以免扩大矛盾。这一提议得到认可。
6月7日下午,在四马路大西洋菜社的一个大厅内,中国文艺家协会召开成立大会。这是一个因鲁迅未加入而显得有些遗憾的大会。到会代表近百人,推夏丏尊为主席,傅东华报告筹备经过,并讨论协会《简章》和《宣言》。《简章》和《宣言》此后均在《光明》半月刊创刊号上公开发表。《宣言》强调:“中国文艺家协会特别要提议:在全民族一致救国的大目标下,文艺上主张不同的作家们可以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文艺上主张的不同,并不妨碍我们为了民族利益而团结一致”,“是全民族一致救国的要求,使我们站在一条线上”。
据茅盾回忆:“在讨论中,仍有人提议把‘国防文学’写入宣言,而且争辩得相当热烈。由于这个问题事先已经协商好,所以多数人都支持我的意见,不提口号问题。也有人在发言中提到胡风以及他提出的新口号,但并未引起人们的反响,显然多数与会者不愿把文艺界的分歧再在会上扩大。”
会议在通过《简章》后,选举了夏丏尊、傅东华、洪深、叶圣陶、郑振铎、徐懋庸、王统照、沈起予、茅盾为理事,郑伯奇、何家槐、欧阳予倩、沙汀、白薇为候补理事,茅盾为理事会召集人。
1936年7月10日出版的《文学界》第1卷第2号上公布了中国文艺家协会所有会员名单,由王任叔领衔共110名。颇为耐人寻味的是名单中没有周扬与夏衍。而他们正是该协会的最早策划人以及实际组织者。这样的安排可能是为以后争取鲁迅加入留有余地。因为毕竟鲁迅对茅盾说过“只要周扬他们在里面我就不加入”的话。如此说来,周扬、夏衍虽未列名,但却有积极意义,而且表明了这时的周扬、夏衍有着强烈的团结愿望。有着这样寻求团结的氛围,故在成立大会上有人建议给病中的鲁迅致慰问信,随即得到了广泛响应。
左联解散后,联合较为广泛的文艺界组织就这样成立了。其中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即原来未加入左联的大量文学研究会成员如叶圣陶、郑振铎、胡愈之、傅东华、夏丏尊、丰子恺、谢冰心等全部成了新组织成员。但正如茅盾所说:“这个协会成立之后,实际上并没有活动,九个理事中除了徐懋庸都有职务在身,虽然简章上规定理事会下设五个部,但并未组建起来。只有周扬他们办的一个期刊《文学界》算是协会的会刊,由徐懋庸负责。”
事实上就在文艺家协会筹组之时,一些不准备加入文艺家协会的作家也准备发表宣言,表明对当前形势的态度。这部分作家当然是以鲁迅为主的,而拟发表的宣言即《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这个《宣言》由巴金与黎烈文起草,经鲁迅审定。在征求作家签名时,根据鲁迅的建议,黎烈文将这《宣言》稿也送给了文艺家协会发起人之一的茅盾。
当时冯雪峰对上海左翼文艺界的这种局面很着急,用茅盾的话说:“如果上海进步文艺界分裂了,他这位中央特派员是没法向中央交待的。但是他囊中并无解决纠纷的妙计。”面对长期积淀的矛盾以及事实上已经出现的两个组织的状况,冯雪峰也无奈,只有尽可能使之不要对立。以造成同一战线中两个组织的局面。为此,他对茅盾说:“你可以两边都签名,两边都加入,免得人家看来完全是两个对立的组织。我们还可以动员更多的人两边都加入,这样两个组织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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