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人的先辈多由山西洪桐县老槐树底下移来,人们将槐树看为吉利之树,建村立户先栽下一株槐树,生儿育女为其取名,也喜爱与槐相连:吉槐、喜槐、树槐、恋槐……数不胜数。风景秀丽的天桂山冒出一井甘泉,乡亲们也称它为槐泉。
在硝烟弥漫的岁月中,我多战斗在太行山麓、滹沱河畔,几乎村村可见到古槐,每一棵古槐都是那样苍劲、古拙,战友们传唱过这样的歌儿:“山巅柏、悬崖松,村里的老槐万年青,唱着歌儿上前线,打垮凶恶的鬼子兵……”
而今,农村都盖起了标致的平房小院或者二层小楼,宽阔的水泥路沟通四方,可惜,很难再看到一棵令我动情的古槐。近知西山镇南坡村圈于镇政府院内的古槐因为周边地面硬化,很快不衰而亡———它原是南坡村神圣的象征,兴旺的标志。当地人告诉我说,古槐死了,乡亲们难过极了,老树可是天地日月的造化呀,失落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好在,故乡北马冢村的古槐依然健在。它的树龄不详,老人们推断,不少于千岁,古槐主干三人合抱不拢,树高十米,枝干粗大如梁,挺拔有力。大概是源于对大自然神秘的崇拜,乡亲们就将古槐尊称为神槐。我母亲也认为古槐可降吉祥,儿时常跟她为古槐摆下供品、点燃香烛。春时,古木萌绿吐翠,鸟鸣如歌;冬时,降雪满枝,银装素裹。这株古老的树木见证了上千年的沧海桑田与世态炎凉,它才是真正的历史。
抗日战争期间,我的故乡备受敌人摧残,处于无人区,村里只要有一亮点,有一声歌,堡垒上的敌人就要朝村里开炮。古槐也不能幸免,炮弹炸断了它的一根老枝,谁料,来年春天,又生出三五根新枝,在战火中,老树活得更加生机勃勃、器宇轩昂。一粒椿树籽在古槐枝杈间灰尘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不过20个春秋,椿树树干之围阔达二尺。日本人的炮弹朝古槐落下,古槐老枝断裂,椿树却未失一枝一叶,在古槐的翼护下,椿树岁岁叶片碧绿,花瓣金黄,令人赞叹称奇。外人路过,无不在古槐下驻足,远观近望,赞叹唏嘘一番。
时至今日,战火硝烟早已远去,后世子孙居然养护不了一棵老树!说到底,根本就是人心的荒芜。如果没有战争岁月同仇敌忾的“心灵之花”,古槐也早已不衰而亡了。对此,我记忆的章页上一目了然:抗战时期,八路军五团三营指战员开赴前线与敌人厮杀,需在我的故乡充饥,村里储有米面,偏偏缺柴少炭,乡亲们不肯让指战员们空腹奔前线杀敌,忍痛要锯下古槐老枝做柴。不等铁锯出声,指战员们却整装出发了———他们宁愿空腹杀敌,也不肯让古槐失落一枝一叶。大跃进的年代,炼钢炼铁盲目上马,公社里的当权人物责令要让古槐为“钢铁卫星”上天而献身,结果,没有一位乡亲应允,人们不惜将自家珍藏的檀木献出来顶替,也不肯使一个“千岁生命”毁在自己这代人手上。度荒度灾,乡亲们以糠皮、树叶充饥,古槐没有失落一片树叶,没有失落一片黄花,甚至没有少过一个鸟巢。改革开放,春风送福,古槐周边乡亲们翻建新房,人人不忘古槐是祖祖辈辈繁衍不息的见证,对古树格外爱惜。当重新规划街道硬化路面的时候,古槐成了障碍,干部征求村民意见是保、是舍,乡亲们情愿缩短自家门脸儿、填平院里的猪圈、迁走门前的石碾,也要保留古槐的千年慧根。
我为古槐久盛不衰而欣慰、庆幸,它见证了世道的兴衰,也见证了古朴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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