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七”事变是我们父母抗战的起点。母亲的籍贯是河北蠡县东北寺村。姥爷是晚清秀才。因家境不富裕,母亲少年时跟姥爷在家习文。1938年正月初七不到十八岁的母亲,与本村曾是姥爷学生的王树明和王永安到县城,看到抗日县政府教育科主办小学教师训练班的布告,一起报了名,母亲给自己起名宋健民,经考试三人都被录取,培训半月后正式批准母亲回本村任小学教员,每月给点小米。母亲把家做校舍,将两间北房的隔山拆了当教室,院子做操场。村里人本来不愿让女孩上学,但对母亲非常信任,都愿意让他们的女孩跟母亲学习。学生很快发展到六七十人,都是女生,分成一、二年级,学习语文和算术,还有两三名中学生,单独给他们讲语文。课余时间,学生们在院子里进行文体活动,一些同学表演《松花江上》,歌曲是母亲教的,舞蹈是她们自编的,她们还爱玩丢手帕等游戏。日本鬼子占领县城后,为了坚持教学,改为化整为零,分散在户,男女兼收,义务教育,将学生分成三四个组,母亲每天巡回上课。敌人来了就把书、石板等文具坚壁起来,敌人走后马上复课。有一次正在对门王大林家上课,听说日本鬼子要进村,母亲和四五个学生从窗户往外跑,母亲年轻没有经验,脸朝外往下跳,正好落在一个大树墩上,戳伤了腰。她忍着疼痛,和学生王文先、王大菊、王大芝,还有妹妹,赶紧跑进王文先家的院子,钻进了山药井。在里头呆了约两天一夜,鬼子走了,她们才出来,脸都变成了黄白色。这是母亲第一次遇险。之后区中心校长王树明安排母亲住在郑村一家,从南大留村找来大夫治疗,半个月后,母亲的腰伤就好多了。
1940年1月经本村党支部书记张荣德介绍,母亲加入共产党。入党后县委组织部干事高作霞和她谈了一次话,经过3个月候补期,4月母亲转为正式党员。当时入党绝对保密,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入党后母亲的思想从打日本救中国升华到解放全人类,积极为党工作。
1940年6月,母亲调任一区妇委会干事。学生们舍不得,在她报到的路上追着到了郑村,不让走。母亲把对学生们的深厚感情藏在心底,以后每到一个村工作,只要环境许可,都要到学校教孩子们唱歌。母亲一人负责区妇女工作,在纪念三八妇女节大会上讲话,经常到户宣传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组织妇女给八路军做军鞋,每户一双,富户两双。
1941年6月,母亲调任县妇联秘书。有一段时间,随县直机关白天在蠡县齐庄工作,晚上到高阳县大、小团丁村住宿,两地相距二三十里。秋季的一天早晨,队伍刚进齐庄,正在号房办公的人喊:不好了,敌人包围了,往外冲啊!母亲穿的衣服和群众一样,就和群众一起向堤坡上跑。一个年龄三四十岁的村干部对母亲说,你听枪子儿突突地响,不要往外边跑了,把书包我给你坚壁了,跟我们一起跑。母亲跟他们跑到一个院子里,里面全是老百姓,一个老太太对她说,闺女,不要怕,敌人来了就说你是我女儿。那个院子的一边搭着麻山药架,上面的麻山药豆已长成熟了,院门口用高粱秫秸挡着,敌人没有发现。母亲和群众在院子里藏了快一天。敌人走了,我们牺牲了不少干部,有县长王志远。还有大队长,母亲不知道他的姓名。县委书记王进学让被打死的人挡了一下没有死,眼睛被打瞎一只。这是蠡县抗日力量一次最惨重的损失,人们称为齐庄惨案,《蠡县志》有记载。齐庄惨案是母亲第二次遇险。后来听我们父亲讲,他刚调到蠡县,即遭遇了齐庄惨案。当时他趴在另一面堤坡上,敌人的枪子儿没打到。他和县长王志远都是任丘人。王志远是他的入党介绍人。王志远牺牲后,他派人将王志远装殓好送回老家。不久父亲被任命为县长,他之前已有三任县长牺牲。
齐庄惨案后,为了坚持工作,县里的干部改为分散活动,母亲被分配一区任抗联会主任兼妇救会主任,改名刘琛。一区在县城周围,环境残酷。1942年春日本鬼子“五一”大扫荡后,妇救会的4名女干部中,两人到敌占区保定跟伪军结婚了,只剩下母亲和小魏。一次她俩在大陈村,邻村北大留村日本鬼子修上了岗楼,一天下午联络员对她们说,敌人进村了,你们快躲躲。房东大娘说,你们俩当我的闺女,一个烧火做饭,一个纺棉花。听见日本鬼子的脚步声,房东大娘立刻端出一壳子鸡蛋,说老总你吃拿都行。联络员紧跟着,说咱们到村公所要什么有什么都好说。那个日本鬼子拿了鸡蛋,又抓走一只大母鸡,就出了房东家的大门。村干部和联络员都说你俩赶紧走。母亲和小魏一口气儿跑到张村营村。这是母亲第三次遇险。听说后来敌人又去大陈村抓过她们。过了一段时间,小魏对母亲说,要是再碰上日本人怎么办呢?母亲说,咱们能联系群众,到时会救咱们的。不多几日小魏对母亲说,她父亲在北京有个小瓷器店,后来她就不出现了,妇救会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坚持到底。
1943年春天一天下午,母亲正在东北寺村堡垒户王小坡家,村干部齐淑争领来了马汉英(刘荫桐)县长和警卫员小灶伙。不一会儿联络员就告诉,日本鬼子进村了。小坡家的东屋大锅底下有一个洞,只能两个人蹲着,母亲就让他俩藏在洞里,母亲在小坡家北屋烧柴做饭。一个日本鬼子进院后,小坡娘赶紧拿出鸡蛋,联络员忙着照应,将鬼子领到村公所,仨人才脱险。这是母亲第四次遇险。母亲任一区抗联主任兼妇救会主任时,还和区武委会陈秀梅一起发动青年,破坏敌人交通,挖三尺深五尺宽的战壕。
在1942年至1943年这段环境最残酷的时期,母亲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一般是夜间走路,夜间办公,晚上八九点钟才到村。下了大雪就倒着走路。在一个村的时间不到一昼夜就转移。因为走路多,一个冬春磨破两条粗布棉裤。白天不便于活动,就在堡垒户的屋里学习《论持久战》等毛主席著作,间或在自己钉的小本上练字,书和本都只有巴掌的一半大,平时装在口袋里。过年才回一次家。年三十晚上天黑才到家,有时从大门旁边的水道眼钻进去。姥姥,我们叫奶奶已包好饺子等着母亲,给她煮了饺子吃就让她到西屋关门休息。初一早上母亲和家人一起吃了饺子,奶奶又让她单独休息,晚上天黑了母亲告别了奶奶转移到外村。奶奶家也是抗日保垒户,家里挖了三个洞,掩护抗日人员,还站岗、放哨、送信、做饭,做最好吃的烙饼炒鸡蛋。母亲家所在的村离县城不到5里地,如果村里人向县城的日本鬼子报密很容易,可是母亲没有被供出被捕过,这是她父母积德行善修下的好人缘保护了母亲。奶奶支持在家帮助干活的娘家侄子韩玉振外出干革命,又支持母亲和姨相继走出家门抗日。村党支部派一个人代耕,奶奶婉拒了组织上的帮助,自己独立支撑家庭,找亲戚帮助干农活。
一区的妇女工作受到了分区和县妇联的表扬。1943年夏母亲被调任博野县妇联主任。当时正发水,母亲坐着簸箩,接她的人推着,到博野县妇联上任,在那里参加了反奸清算、减租减息斗争。1945年1月,母亲调任任丘县妇联会主任,步行一天,由博野县到了任丘县。
在抗战时期母亲4次遇险,都化险为夷,没有被捕过,是村干部、联络员和房东等群众冒险救助了母亲。母亲总想着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1958年为本村捐款80元,90年代初经省水利厅批准以工代赈为本村修建月明河桥。首先想到的是报答救助过母亲的群众,可是对他们中的具体个人,报答还是不够的。在外村两次遇险,当时顾不得问救助她的群众的姓名,事后因忙于工作及自身条件的局限,也没有去寻找救助她的群众,成为终身遗憾。
1943年春母亲和父亲及警卫员小灶伙在东北寺村遇险,是母亲和父亲第一次留下印象的见面。形势逐渐好转后,父亲让小灶伙接母亲到他工作的五区赵段庄和四区的桑园营两个村,在那里住上两天,和他一起吃饭,又让小灶伙把母亲送回一区。这两次进一步的接触,母亲也没有多想。后来有一次母亲在一区的潘营村和村妇救会主任谈工作,父亲也在那里,妇救会主任的爱人、县工会主席肖勤也在那里。妇救会主任很爱说,问母亲有没有对象,母亲说没有,她又问父亲有没有对象,父亲也说没有对象。她就说,我看你俩作对象挺合适。父亲表示想跟母亲谈谈。俩人接着就谈了一次话。父亲开门见山,表示母亲做他的对象可以。父亲刘荫桐1914年生于河北任丘县,毕业于保定育德中学。1936年考入位于天津的河北省立工业学院。“七七”事变投笔从戎。1938年3月入党。出生入死,开辟抗日根据地。先后任任丘县抗联组织部部长、八区区长、县政府民政科长、四区区长,化名马汉英,与两个警卫员马巨、马福纯(马老五)同姓。后调九专署民政科。1941年10月调任蠡县抗日县政府民政科长,遭遇南玉田惨案、齐庄惨案。1942年11月调任蠡县县长,是抗日时期蠡县任期最长的县长。母亲对对象的要求是抗日坚决,大学生,因为家族里大学生不少。父亲作为对象母亲也是基本满意的,俩人约定抗战胜利结婚。1945年3月父亲调天津工作委员会。1945年8月他们在任丘县结婚,婚礼由县委书记李光荣主持。父亲晚年说,一生问心无愧,最痛快的是抗日时期,不后悔,如有来世还是坚决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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