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姥姥还没有被打倒,妈妈生我做月子就是在姥姥家做的,但很快,1967年,姥姥就被打成彭德怀、贺龙反党集团的“漏网分子”,被审查、关押,1971年,姥姥被发配到湖南湘潭一军队干休所,那时候,我只有5岁,对姥姥没有记忆。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姥姥得到了平反,恢复了工作,不久就从湖南湘潭回到了北京,当时组织上给她du安排的住所是位于香山脚下的一个小院,那年我10岁,正在读小学四年级,对姥姥的印象就是从这个小院开始的。
这个小院里面有三排房,成匚状排列,姥姥家的房子只是其中的一排,虽然有三排房,但实际上只住了姥姥一家(也有可能是房子分配给别人了,但人家没有来住),因此,我们小孩子在院里胡乱玩耍,不会影响到邻居。小院的前院靠近院门的位置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小亭子,后院则是姥姥的菜园子,姥姥在菜园子里种了很多小菜,还养了很多乌鸡,屋内的走廊里,摆放了大大小小的坛子有10多个,里面都是姥姥亲手做的腐乳和泡菜。
姥姥的房子,在上个世纪70年代,没有什么特殊,只是感觉房间多了些,房子里面布置非常朴素,和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也就是比普通人家多了个浴缸,有些地方破损了,也没有及时得到修缮。小院远离城市的尘嚣,空气新鲜,因此,虽然香山离市区很远,我们去趟姥姥家,只能依赖当时不太发达的公共交通,路上至少要两个小时,对于小孩子来讲,去姥姥家改善生活,还是非常值得期待的。因此,每到周末,母亲就带着我们一家,拎个大包,里面装满大大小小的空瓶子,到姥姥家度周末,回城的时候,所有带去的空瓶子都装满了腐乳和泡菜,满载而归。夏天的时候,我还有印象,大米长虫,我们临时来住的那个房间,因为离厨房较近,墙上爬满了一条条的米线虫。我那时候胆小,看见那些虫子在墙上蠕来蠕去的,不敢睡觉,生怕一睡着,虫子爬到被窝里,曾经一度不敢再闹着回姥姥家了。后来,姥姥知道了,就让人把粮食拿到外面晒,再后来,虫子逐渐少了。
姥姥在香山小院的时候,不仅养鸡、种菜、做腐乳、泡菜,女红的活也不落后,她曾经按照我当时的身材,给我织了一件厚厚的毛衣,颜色是红的,和我的名字一致。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小院过春节,那时候姥姥家的锅炉工对我们几个孩子非常好,当年我不懂事,现在想起来,感觉她可能是个孤寡老人,她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呆在锅炉房里,很是孤独。春节前,姥姥会给她一些钱,让她去市场买些烟花爆竹,然后藏在她的锅炉房里,等我们回来过节的时候,她就故意在我们面前卖关子,一次只拿出少量的烟花给我们放,为的是让我们多缠着她一会儿,于是,我们几个小孩子没事就喜欢跑到她的锅炉房里去,磨着她把烟花拿出来。
其实,虽然很喜欢回姥姥家,但内心还是很害怕姥姥的,那时候,我懂得不多,妹妹更是小,我只是听妈妈说,姥姥是打过仗的将军,但我不懂什么是将军,只是知道将军很厉害,妈妈说姥姥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还打过美国佬,她这一说,就使我更怕姥姥了,生怕她哪天不高兴,连我一块打了。其实,当有了第三代以后,姥姥对人就没有那么严厉了,她也开始学会隔辈亲了,对第三代多少有些宠溺。在香山小院的时候,我只看到姥姥发过一次脾气,就是有个小表妹犯了点小错误,姥姥让她伸出小手,用尺子打她的手心,但现在想起来,姥姥当时的动作,有点像刘备摔阿斗,打的不疼不痒的。
李贞在香山小院
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当时不知是哪位首长送给姥姥一条狼狗,名字叫虎子,虎子有点像德国黑贝,两个耳朵竖起来,鼻子和嘴巴长的黑黑的,看上去很凶,当时的那个年代,大家饭都吃不饱,很少有人家养狗,因此,我们看见虎子就会很害怕,一害怕就跑,一跑,虎子就紧追不放,吓得我和妹妹先是往亭子上跑,感觉虎子的嘴巴离我的屁股只隔了层裤子,我想用手护住屁股,又怕虎子把我的手咬掉,于是我们姐妹俩边跑边哭,其实虎子是以为我们在和他逗着玩,所以你越跑,他越追。这时妈妈看见我们姐妹俩真的被吓坏了,趁我们从亭子里跑下来,虎子也跟着跑下来的时候,一脚踢到了虎子嘴上,虎子疼的嗷嗷直叫,姥姥听到虎子的哀叫声,立刻从房间走了出来,问我们是谁欺负虎子了,而虎子也是个戏精,马上跑到姥姥面前,摇着尾巴,呜呜的哭诉。在姥姥的责问下,我们只能面面相觑,场面好尴尬。
和虎子长得一样的狗狗
姥姥一向很革命,从不为我们搞特权,她总是跟妈妈他们说,房子和车子都是组织上派给她的,作为家属的我们不能享受特权,一切都要靠自己,因此,香山小院长期以来就是姥姥和工作人员在那里住着,我们只能周末或节假日的时候回来陪陪她,回家的时候,无论天气多么不好,姥姥都不让司机送我们。
晚年的姥姥,逐渐感到孤独,渴望亲人的陪伴,那时候,为了方便照顾姥姥,组织上给姥姥派了两个姓王的女工作人员,我们按年龄大小称之为大小王和小小王,工作人员要给她洗内衣,她不让,一方面这类衣服,她不希望外人给她洗,她认为即便是女性,这也是对工作人员的不尊重,她告诉两位小王,我侄女姜义南每周都回来,我让她帮我洗。另一方面,我感觉姥姥其实也是想以洗衣服为由,让妈妈他们多回来陪陪她。
姥姥的年纪越来越大,因此她每次越发的舍不得让我们走,每当走的时候,她总是想方设法把我们的包塞满,除了腐乳和泡菜以外,有时候直接抓一只乌鸡给我们,或者把她攒了很久的乌鸡蛋让我们装走。那时候,每周只放一天假,我们早早的要赶回去,第二天还要上学,爸妈还要上班,姥姥就一直陪我们走到大门口,目送我们到公交车站,久久不肯回去,还时不时的向我们挥挥手,每次我回头看姥姥,鼻子都感到酸酸的,这样一位征战沙场的女中豪杰,晚年的时刻,也依然透着凄凉,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让我们感觉到深深的心痛,这种心痛是来源于亲人间的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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