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汪国强(左)合影留念
从乌麦田返回路上,大伙都觉得此次乌麦田之行非同寻常,急需建个交流群,把各自的感受分享一下。
斟酌再三,一致推举县作协理事海燕完成建群任务。十多分钟,一个17人的活动群建成,群名为“乌麦田寻红”。
“这群名起得扛,道出这次活动的渊源。”“是的,不愧为常写叱咤江湖武侠小说作者。”大伙对海燕的麻利建群一番夸奖。
而作为本次寻红活动策划和参与者,此时此刻,我依然惊心于去乌麦田的路上和那些远去的血腥中……
十年前,我去过乌麦田,那是浙西球川镇一个只有六十余户人家,二百来人口的小行政村。村里最有名的是乌麦田手工茶,每年单位都要托人从村庄采购,分发给各办公室招待客人。自己去了乌麦田,自然也会带几斤,或送友人,或自家用,送人时,还不忘附带一句“专门从乌麦田带的。”那口气笃定响亮,显然比有的地方的“高山名茶”还有底气。
十多年过去,乌麦田人因地处偏僻高山,致富困难,而整体搬迁下山脱贫,山上已无人居住。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促使我再次启程踏上乌麦田之行?
汪国强,是位常山西部球川大山里生活十六年,而后外出求学、工作的乡贤,在当地很有知名度。但对我这位出生于常山东部的本县人,听起来还有些陌生。然而,当我得知他的兼职身份是上饶市方志敏研究会特聘专家时,我们的陌生感立刻消散了许多。方志敏烈士不仅是人人皆知的我党历史上早期杰出领导人,他的狱中遗作《清贫》《可爱的中国》在小学课本中就已读过,更具相通的是,在迎接建党百周年之际,我将一部追溯中国工农红军抗日先遣队辗转闽浙皖赣,最后兵败皖南潭家桥,寻淮洲壮烈牺牲,队伍被迫转入怀玉山脉,方志敏等多名红军领导人不幸被捕英雄牺牲的报告文学《足迹》,收入我的纪实文学集《本色》。
对先辈的崇敬,成了我们心灵相通的传导体。
“潭家桥战斗失利后,方志敏带领红十军转战怀玉山脉,最后一次大的作战就在乌麦田的马安山,战斗异常惨烈,持续一天一夜后,红军撤出战斗向江西方向转移,再没有经历大的战斗,方志敏等数名红军将领便被捕了。”
作为方志敏研究会特聘专家,汪国强的考证,我深信不疑。只是,从现有公开发表的资料上,并没有对这次位于“一脚踏三县”(常山、玉山、开化)的乌麦田马安山战斗的记载。
对历史事件挖掘记载有遗漏,应属正常。毕竟,那些血腥事件发生在八十多年前,且在艰苦卓绝的年代。
这次去乌麦田追寻红色足迹,就是想进一步挖掘发生在浙西这片土地上的红色故事,弥补对那些死难烈士的愧疚。
共同的念想,使我与汪国强一拍即合,确定再去乌麦田访古,我自告奋勇提出自驾前往。而汪国强则忍受前些天因脚崴,需拄单拐前行的不便与疼痛,一并出发。
在路上,我才真切感受到,今日去乌麦田与十多年前是今非昔比两重天了。
乌麦田位于千家排水库库区,是下山脱贫前球川镇最偏僻的行政村。十年前,全村整体搬迁下山脱贫后,上山的路便没有集中修整过,多年山洪冲刷,坡度越显陡峭,路石犬牙交错,在第一道陡坡下,行驶前面的越野车直接停路中间,拦住后面车。原因是后面两辆底盘低的轿车无法继续前行。
将后面两辆车上人员并车后,四辆底盘较高的车开始爬坡。
也许是十年前那次乌麦田之行路况甚佳,也许是当时我没开车,压根无法感受驾车的艰难。当车子吃力地爬至半坡,因石子打滑,轮胎冒出橡胶焦味,继续加油门,驶入凹坑的轮子开始冒黑烟。显然,该位置已无法通过。我只好停下车,细观路况后,将车后倒一段,准备重新选择稍凸的硬路基,加大油门冲坡。这一倒车不要紧,车上人员立刻意识到车上载重给车辆爬坡带来了困难,便纷纷要求下车步行。车辆没了重负,加足油门,冲上了陡坡,直到较平坦的窄路,停下车,大脑那根紧绷的神经才松驰下来,毫无悬念,这次乌麦田之行,是我二十多年驾龄中最艰难的一次驾驶经历。心中祈愿:“别再遇上这种路!”
同行上车后,才驶出数百米,车上有熟悉近期路况者说:前面还有个比这更陡更难爬的坡。我心里不由“咚噔”一声,刚松下的神经又紧绷起来,不由惊叹,此行乃惊魂之旅!
还好,上第二道陡坡时,有了第一道坡的教训,人员在上坡前下了车,虽然坡长而陡,但视线较好,且有了思想和心理的准备,均衡踩着油门往上冲,直到坡顶,才松开油门,总算有惊无险地闯过了第二道陡坡。
十点过,前面车子停在了一片开阔草地上。这就是乌麦田,整个村庄除留下一幢当年的村委所在地和另两幢泥墙瓦屋外,已看不到其他建筑。前面车上人员开始往下搬大米、肉、豆腐等食物。汪国强说:“已安排人员去挖竹笋,午餐是鲜肉煮球川豆腐、腊肉炖乌麦田竹笋两道菜。”
这是我们后面车上人员未料及的,少小离家的汪国强做起了东道主,把上山后的午餐全安排好了。
一路爬坡冲沟,心中余悸未消。汪国强从双肩背包内取出一件折叠整齐的旧物,慢慢打开,所有人为之惊愕,竟然是一面中国工农红军军旗!随着血色旗面慢慢展开,一种神圣的崇敬之情由然而生,且气氛渐渐浓烈。汪国强介绍,这是他从一位收藏爱好者手中购得,主要缘于对太爷爷那辈人的缅怀。其太爷爷汪金寿有四个兄弟,1934年底至1935年初,方志敏率红十军辗转怀玉山脉时,同处怀玉山脉的乌麦田一带,是红军时常经过和留宿之地,当地许多青壮年都参加了红军,并支援红军作战。相传的马安山之战,就有数百红军对围剿的国民党军展开阻击,汪金寿的三个弟弟,在那次阻击战中,和其他许多红军战士一同牺牲了。红军撤退后,国民党军对村里进行了清洗,红军亲属和支援、收留过红军的村民都遭到搜捕,并以“通红”的罪名被杀害。汪金寿因红军撤退时,去了邻县开化挑盐,逃过了国民党军的搜捕,其妻子在敌人搜捕时,带着幼子汪有元躲藏在上面堆着茅草的猪圈里,未被发现,幸运逃过一劫。国民党军撤离村庄后,汪金寿趁黑夜回到村里,面对村里血腥的一幕幕,不敢久留,带着妻儿躲进更深更远的大山里,在一座叫东尖坞的半山腰盖了一间茅草屋,孤伶伶过着单家独户的生活。后来,儿子长大结婚,就有了孙子汪长生,作为悬孙的汪国强,也出生在乌麦田最偏僻的小地名东尖坞。
这次寻访队伍中,最年长者是72岁的汪伟军,他是当年乌麦田村的民兵连长,他对那段历史的了解比晚辈要详细得多。他介绍,当年方志敏领导的红军常在乌麦田一带活动,红军三打球川,有两次是从乌麦田隐蔽出发,也是经过乌麦田撤退。有一次,为了阻击国民党军的围剿追击,红军还在乌麦田南面山上修建了战壕、坑道等作战设施。后来,村里集体烧山耕种时,山上常有噼哩啪啦的枪弹被烧后炸响。在马安山战斗遗址,后来挖山耕种时,挖出数十具成人遗体,这些应该是当年作战牺牲的红军战士,因当时战情险恶,红军撤退时只能草草掩埋尸体,他们便成为无名烈士。在那个时期,乌麦田村至少有几十名青壮年或当红军,或为支援红军作战,或为收留隐藏红军而牺牲的无名烈士,他们没有墓碑,没有后代,多数连婚都没结过……
听着汪伟军的叙述,心头泛起波波浪涛,八十多年前,那血腥的场面仿佛就在眼前,马安山激战的枪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年轻的生命相继倒下,殷红的鲜血浸染着他们身下的土地……
漆黑的深夜,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打着雪亮的手电或噼啪作响的火把,翻箱倒柜地在“通红”者家里搜捕,发现人员,拉出门外,就地枪杀……这是何等恐怖,何等让人惊心动魄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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