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卜成回到我村附近的山上,作外出的准备。因为整天在山林里生活,不见阳光,两人的脸色十分苍白。如果就这样出去,容易引人注目。我们便每天到山下去晒一阵太阳,以恢复正常。有一天,我们俩正在山下晒太阳,还没有上山,我弟弟就送饭来了。我对李卜成说:“这几天风声很紧,我们还是把饭拿到山上去吃稳当些。”李卜成还想多晒一会儿太阳,他不以为然地说:“你怕什么?难道吃顿饭的工夫,敌人就会来吗?”我没有跟他多说,端起饭就往山上走。他无法,只好跟着我上了山。就在我俩刚刚爬上高坡,尚未进入树林之中时,山下的村子已突然被民团包围起来。我们见势不妙,急忙钻进树林之中。李卜成这时真有点慌神了,摔了个大跤。我见他那着急的样子,与方才在山下不想上山吃饭时的神情判若两人,便半开玩笑地说:“你慌什么?难道吃顿饭的工夫,敌人就会来吗?”他不好意思地说:“幸好我们没有在山下吃饭,不然的话,这次可就逃不脱了。”
我俩在树林深处吃过饭后,一直不敢出来。到了深夜,我们估计敌人已经撤走了,才下山摸进村子里探听动静。经过了解才知道,白天我弟弟给我们送饭回去的路上,就被敌人抓住了。敌人问他我家住在什么地方,指名要抓捕我。来到我家附近,我弟弟把我家的房子指给他们,敌人就冲人我家搜查,我弟弟趁机溜走了。敌人在我家里翻腾了一阵子,没有找见我,就逼迫全村男女老少到一个打谷场上集合。敌人在人群中逐个辨认,并派兵在全村逐户逐屋搜查,折腾了大半天,还是没有抓到我。敌人就把我父亲抓起来拷问。我父亲确实不知道我回来的消息,拷问了一通,还是一无所获。敌人临撤走时,要把我父亲带走。有个豪绅说:这老家伙一点油水也没有,带走也没有用,还得白管饭吃。众乡亲又一再说好话求情,敌人才把我父亲放了。
敌人这次围捕,更提高了我们的警觉性,促使我们加快了外出的准备。我们让黄品清到李卜成家中,设法筹措到几十块钱作路费,我和李卜成二人就离家上路了。临走前,我回家去见了父母一面。父亲一见到我,气得暴跳如雷,指着我大骂一通。骂着骂着,气噎胸喉,骂不成声。我母亲在一旁讲风凉话,她说:“这都是你们让他出去读书的报应! 这下可好,读书读成气候了,读得好!读得好嘛!”我一见这种场面,不能再说什么,就扭头走出家门。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父母的面。这次我离家出走的时间,大约是在1928年10月初。
轰轰烈烈的湘南暴动,就这样失败了。暴动后拉到井冈山上的湘南八千子弟兵,除保留下来少量干部和第二十九团少数部队外,其余都损失掉了,没有能形成一支武装力量。这主要是由于当时“左”倾盲动路线造成的结果,当然也和我们这一批县一级干部缺乏经验、缺少能力有关。但我始终认为,当暴动队伍拉上井冈山之后,上级作出让各县武装返回湘南打游击的决定,过于匆忙,欠缺周密的考虑。当时上级作出这样的决定,固然是因山上生活给养不济、环境困难所迫,但这个决定实非上策。先行下山的四县武装相继垮掉后,留在井冈山上的宜章暴动武装(第二十九团),又于同年8月和第二十八团一起,随朱德下山到了湘南。虽曾一度打下郴县县城,但不久,第二十九团就在敌人集结兵力反攻下瓦解。这支拥有两千余人的暴动武装,只保存下来一小部分,由胡少海、胡士俭、李子超、萧克等带领随着第二十八团返回井冈山。以后陈毅曾对我说过,毛泽东由于接受了我们那次失败的教训,对第二次回返湘南的行动坚决反对。但是,部队没有听从毛泽东同志的劝说,贸然下山,故而再次受到损失。
总的来说,湘南暴动每一步都有严酷的教训。这些教训,都是许许多多的同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每当我回顾这段历史,总是深切地怀念那些为革命而捐躯的先烈们。
湖北省黎民红文化交流中心摘自黄克诚著:《黄克诚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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