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二楼南段东展厅,有一把日本军刀,标牌上注明:“1945年侵华日军海南警备府司令、海军中将伍贺启次郎投降时呈交的海军军刀。”
这把刀是我父亲韩练成对日军受降时缴获、在军事博物馆建馆之初捐赠的。
有趣的是:军事博物馆颁发的捐赠证书上的捐赠人不是我父亲,而是我,且捐赠日期是1995年。——说起来,这把刀不仅带着历史,还有新的故事。
说到历史,要从1945年说起。那时,我父亲是国军第四十六军军长,奉命对日军反攻:4月率部参加桂柳追击战:5日30日攻克宾阳;6日1日攻克迁江;6日29日与第二十九军配合攻克柳州;7月以后,连续攻克镇南关、雷州半岛,打下廉江。抗战胜利后,率第四十六军登陆海南,接受日军投降。
侵占海南的日军是日本海军海南警备府,指挥官是伍贺启次郎中将,下辖17个作战单位,官兵43500多人。日军投降以后,“日本海军海南警备府”改称“琼崖日本官兵善后联络部”,伍贺本人也已经改称“琼崖日本官兵善后联络部长”而不是“日本海军海南警备府司令长官”了。
日军高级将领的佩刀都是流传有序的古代名刀,这把刀的刀条刻有铭文:正面:“长曾弥兴正”;背面:“宽文九年八月吉日”。在日本出版的《日本刀事典》中记载:“长曾弥兴正”是武藏系著名刀工,在《古今锻制备考》中被列入“最上大业物”。宽文年间为公元1661-1673年,“宽文九年”应是公元1669年。
日本的古刀,都可以改换刀装,跟人换衣服一样,如果用古装,就是武士刀,现在的是海军中将级别的指挥刀装。
我父亲1942年由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共情报工作系统,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了特殊的贡献,1949年初在河北平山中共中央社会部归队,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一级解放勋章。
1959年,我父亲担任军事科学院战史部部长。战史部副部长贾若瑜少将兼任军事博物馆首任馆长,正在紧锣密鼓地为新建成的军事博物馆征集馆藏,看到我父亲的这把日本军刀,很感兴趣,开口就说:“部长大哥,这把刀,一定要给我!”我父亲知道他说的“我”,等于军事博物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这把刀和另外一把短一点的是一对儿,一长一短,长的杀别人,短的自己剖腹,当时这两把刀装在一个锦缎刀袋里。
刀倒是捐了,可那时捐赠藏品较多,越是眼前的越容易忘记,两人都没想起什么手续问题。事过多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博一拨一拨的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把刀的与众不同,可一直就没搞明白它的出身。
1984年,我父亲去世。1995年,我向贾若瑜老将军致函询问“当年那把刀”的下落,军事博物馆请我去认,才得以验明正身、并以我的名义办理了正式的捐赠手续,作为“一级藏品”永久收藏。
认刀那天,我和陈宝仁处长(左)、韩奎元研究员。
2009年,是父亲诞生100周年的年份,我去国防大学看望贾若瑜老将军和夫人缪柳西老妈妈,送去追述父亲隐秘一生以及我自己探秘遥遥心路的纪实文学《隐形将军》。
贾老将军还记得取刀那天我父亲说我干过的荒唐事:
当时少年的我曾偷偷拿了这把刀,在军事科学院山根底下比划,一发力,居然拦腰砍断了一棵直径四五厘米的白杨树苗!如果不是兴奋得忍不住说出来,在刀锋上看不出有一点点痕迹,为此,我不仅遭到一场痛斥,还被罚站一个小时。
这把刀,对从儿时到古稀的我,满满都是开心的回忆,都源于它的根本属性——战利品,源自战胜者一方的骄傲。
但我不会忘记它曾经的罪孽:它的前主人伍贺启次郎在1939年2月至4月,以中国方面舰队T作战部队司令官、第1基地队司令官身份参与“南昌作战”;1944年11月被任命为海南警备府司令长官,直至投降。——它是侵略者手中的凶器。
很难想象,这把古代著名刀工制做的名刀,历经四个世纪的“最上大业物”,是怎么在一次又一次嗜血易主的轮回中完好保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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