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黄的脸庞上满是时代风云的痕迹,斑白的银发早已稀落可数,他在病榻上已躺了好几个月了,是中风,半身不能动弹,连吃饭还得让别人帮忙。他儿子用学来的针灸为他打了几个星期,抬抬手、动动腿还行,要想拉着东西坐起来,还真是力不能及,可他在听到哀乐声时,拼命地拉着床架,疼苦地挣扎着要站起来,颤抖的手连着床架一起抖动。家里人叫他不要动弹,他全然不顾,儿子只好冲上前去扶他。这是他听到毛泽东主席逝世后第二次激烈的举动。
第一次是在九月九日,一听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他眼泪不断。他历来都是沉默寡言,很少表露神色,就拿去年年底他的二十九岁小女儿因工伤而亡这么大的一件事来说,他也只是默默地流了几滴泪。这次他却一反常态,竟然会泣不成声,一哭就是几个小时。
九月十八日是他的第二次,居然坚持要站起来,摇摇晃晃,手撑着床架,表情哀苦,为毛泽东主席默哀,颤颤抖抖地坚持到哀乐结束,才又回到他的病榻上,这时他完全不能动弹了,之后过了不到四个月,他离开了人间。
他是中国的一个普通公民,老家崇明,上海是他打工、创业、生活的场所,他的经历确实很艰辛。
他在一九零六年六月二十七日出生于贫雇农家庭,一九七六年 刚好七十岁。
幼年时期正值清政府垮台,长达二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结束;青少年时期在北伐战争、军阀混战、国共内战中颠沛;人到中年却在日帝的铁蹄下呻吟,到处是外国的租界,到处是受苦受难的人民,到处是被看着东亚病夫的同胞;接着又是国共内战。无数次的上台下台的闹剧,无数次的欢庆悲泣的场景,都留在他深深的皱褶里。老百姓么,逃进逃出,拼死拼活,就为了生存。早年丧父,十五岁到地主家当小长工,一年后到瞎子处学星斗,接着经人介绍到工程队做小工,之后去亲戚家当学徒,终于有了一点积蓄,再借了点钱开起了夫妻老婆店,中年由于日帝侵略,逃东躲西,丧子丢财,还好终于活到了解放。
解放后,已经跨入壮年的他,经历也是十分坎坷,他是小业主,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整风反右、文化大革命,他全经历过。他一直是被改造的对象,他经历了儿女一个又一个从他身边离开,奔赴北京、兰州、新疆、贵州,最后户口本上只剩下他们老两口的揪心之痛;他经历过被批判、写检查、甚至于挨批斗的苦难,可他却毫无反悔地跟着时代脚步走,三反五反中,他被评为基本守法户,公私合营时,他主动把自己的企业交给了国家,文化大革命中,他写检查,交掉住房,直到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他那病退回沪二十九岁的小女儿,在上海耀华玻璃厂因工伤死亡,他这才倒下了,在半年中,他眼睛看不清了,接着半身不遂。
这样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他脑中要不是崇拜毛泽东,要不是尊敬与爱戴毛泽东,他能这样吗!毛泽东,一个只在报纸上、报告里、电影上、图片中见到的人,一个他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的人,让他如此器重,如此佩服,以至于对所有自己承受过的悲剧,毫不记恨,在没有人监督的小房间中,在家人再三的阻拦下,在自身已病入膏肓状况里,却非要站起来,为毛泽东主席低头默哀。
也许他把解放后的稳定与解放前的动荡比,他感恩了;也许他在七十年的生涯中,看到人民生活的巨大改变,他明白了;也许他倍感祖国目前的强盛,他看清了;也许他为再也看不到“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招牌,他信服了;------
没有人能强加于他,他却自己在强加于自己,他不顾及自己的病体,他不为自己有过的不幸而悲哀,他非要站起来,为这个中国的伟人毛泽东致哀、吊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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