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6月27日毛泽东与李淑一在长沙合影
1924年10月31日柳直荀的结婚照,前排右三为柳直荀、右四为李淑一
1950年4月18日毛泽东致李淑一信
1957年5月11日毛泽东致李淑一信
李淑一手书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词
毛泽东1957年12月17日致李淑一信
1959年6月27日毛泽东在长沙宴请老朋友时合影,前排右四为李淑一
1959年9月27日毛泽东致李淑一信
周老嘴柳直荀烈士纪念园
《诗刊》1977年第10期发表李淑一《毛主席招宴容园喜赋》
遥想当年,湖南的四位青年男女,在风雨如晦的岁月,相互之间结成了多重关系:挚友、闺蜜、夫妻、红娘……杨开慧和柳直荀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先后在湖南长沙和湖北监利为国捐躯。毛泽东以庄严、凝重的笔调,写下了他唯一一首悼念革命烈士的词作《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如今,这首词分别镌刻在两位烈士的殉难处——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的开慧双拥广场和周老嘴心慈庵的柳直荀烈士纪念园。
“卅年化雨鱼离水,一阕新词《蝶恋花》。”李淑一就是毛泽东这首千古绝唱诞生的直接激发者,也是他最后一位长寿诗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一共给李淑一写了四封信。《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收录最多,有前三封信,《毛泽东年谱》也有记载;第四封信迄今没有公开发表,在本文中首次公开面世。品味其书风深化时期的墨宝,解读这些带着温度的书信,让我们读到了它们背后隐藏的伟人情怀和内心世界。
“直荀牺牲,抚孤成立,艰苦备尝,极为佩慰”
毛泽东与李淑一之间的交往,绝不仅仅体现在书信或诗词上,而是有着深刻的背景及情感因素。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到百年前的民国初期。柳直荀之父柳午亭与杨开慧之父杨昌济、李淑一之父李肖聃同为湖南省长沙县人,为“交情三世久,春色两家分”的挚友,又是留日同学,关系亲密,不分彼此。在省城长沙读中学时,柳直荀就寄居在湖南一师伦理教员杨昌济家,和杨开慧情同手足,并在“板仓杨”寓与杨昌济的得意门生毛泽东结识。在相同的兴趣爱好和共同的理想追求中,他们逐渐相知、相交并成为挚友。柳直荀紧密追随毛泽东,积极参加学生爱国运动,从事工人运动和农民运动的发展和组织工作,成为毛泽东志同道合的战友和湖南农民运动的重要领导人。
1920年初,在北京大学任伦理学教授的杨昌济病逝后,杨开慧随家人扶灵柩南归。因其剪着短发,被看成“过激党”,学校不收。在李淑一父亲李肖聃的帮助下,杨开慧才进入长沙福湘女中就读,与李淑一住同一寝室,两位同庚姑娘也从此成为同窗好友。是年冬天,毛泽东与杨开慧“不作俗人之举”,自由缔结姻缘。柳直荀和李淑一常因工作和友谊,到小吴门外清水塘毛泽东与杨开慧住处(也是毛泽东任书记的中共湘区委员会所在地)造访叙谈,交往密切。杨开慧离开长沙跟随毛泽东从事革命活动后,李淑一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一直到她1927年3月从武汉回到长沙。杨开慧带着5岁的毛岸英到留芳岭来看望柳直荀和李淑一一家。当时,他们的儿子柳晓昂还在襁褓之中,杨开慧恭喜他们喜得贵子,并把晓昂抱在怀里,亲热地逗引了一会就告辞了。可谁知,这竟是俩位闺蜜见到的最后一面!
在柳直荀寄居长沙“板仓杨”寓期间,经杨开慧介绍,李淑一与柳直荀相识。两人一见如故,交往日深,感情日笃。在毛泽东的关心和帮助下,由杨开慧当红娘,1924年10月柳直荀与李淑一结为伉俪。在柳直荀的影响下,李淑一接受了革命思想,积极支持和协助丈夫工作,曾掩护郭亮、夏曦、李维汉等同志从事革命活动。1925年初,毛泽东偕夫人从上海“回湘养疴”,柳直荀、李淑一夫妇一起看望毛泽东,感谢媒人杨开慧。毛泽东、杨开慧和其他党内同志也常来柳家密谈议事,有时终夜不去,谈个通宵,李淑一常在门口为他们望风。自此之后,李淑一就再也没有见到毛泽东。
在中国革命的大潮中,毛泽东和柳直荀的两个家庭,都经受了惊涛骇浪的冲击。毛泽东与杨开慧甘苦与共,风雨同舟,直到大革命失败后,毛泽东把杨开慧母子送回板仓。1927年8月31日清晨,毛泽东乘火车去安源部署秋收起义,行前,他给杨开慧留下一个便条,信末他再次手书了那首《贺新郎•别友》。每一次离别的相思总会带来重逢的喜悦,而这一次谁也未曾料到竟是永诀!毛泽东上井冈山后,杨开慧隐藏在板仓坚持地下工作,不幸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1930年11月14日,29岁的杨开慧在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从容就义。柳直荀则在大革命失败后参加了南昌起义,后在周恩来领导下从事党的秘密工作,辅佐贺龙开创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并在崇山峻岭开辟出鄂西北革命根据地。可最终,柳直荀却被王明“左”倾路线的执行者夏曦诬陷为“改组派”,1932年9月14日被杀害在湖北省监利县周老嘴心慈庵,时年34岁。两个家庭,同样的悲剧,是无数为革命献身的烈士们的生活缩影。
革命先烈的殷殷鲜血,染红了五星红旗,铸就了共和国辉煌大厦的基石。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听到这熟悉的湖南乡音,在长沙福湘女中任教的李淑一激动的心情难以表达。次年1月17日,他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祝贺他领导中国人民取得了旋转乾坤的胜利,并告知杨开慧牺牲的情景及自己在国民党统治区20多年痛苦生活的情况。毛泽东结束两个多月的访问苏联之行于3月4日回到北京,4月18日给李淑一深情复函:
淑一同志: 来信收到。直荀牺牲,抚孤成立,艰苦备尝,极为佩慰。学习马列主义,可于工作之暇为之,不必远道来京,即可达到目的。肖聃午亭两位老先生前乞为致候。顺颂 健康。 毛泽东 一九五〇年四月十八日
这是毛泽东给李淑一写的第一封信,被收入中央文献出版社1987年11月版《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一册,并注明:“根据手稿刊印。已编入《毛泽东书信选集》。”书中注释“直荀,即柳直荀”,但其中的一个职务“中共鄂西分特委书记”有误(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4月第六版《辞海》亦如此),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12月版《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一卷改正为“中共鄂西北临时分特委书记”。
“马日伤离别,征人何处寻。相思常入梦,夜夜泪沾襟。”从结婚到诀别,李淑一与柳直荀在一起只有短暂两年半时间,马日事变后,夫妻俩天各一方,再也无缘见面。在极其困难的境遇下,李淑一“下扶双雏,慈贞自守”,“殆极人生之酷,身历大千之劫”,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抚养成人。在凄风苦雨中,痴心地等待着、思念着柳直荀的李淑一,直到毛泽东来信才获悉丈夫已不在人世的确切消息,她也得到了毛主席“抚孤成立,艰苦备尝,极为佩慰”的称赞。
经过大苦大劫大难锤炼过的友谊是不会相忘的。从延安时期到进京以后,无论在工作、学习上,还是在生活、教育子女上,毛泽东对李淑一一家始终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在延安时,他就向从长沙来的同志打听过她的情况。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先后打电话问安,还派儿子毛岸英以及杨开智、王海容等亲属前去看望问候,询问她生活有什么困难,并几次问候被他尊为“老师”的她的父亲李肖聃和公公柳午亭。李淑一感慨地说:“毛主席运筹国家大事,还对我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使我感激之情无以名之。”
“开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写了罢。有《游仙》一首为赠”
世往日迁,沧海桑田。可对亲人故友的怀思,永远是生者心中一个难解的结。
1957年l月25日,《诗刊》创刊号首次刊发毛泽东在“马背上哼成的”诗词18首。时任长沙第十中学(即前福湘女中)语文教员的李淑一反复朗读,爱不释手,抚今思昔,不胜感慨。李淑一不禁回想起当年的往事,她和闺蜜杨开慧俩人在留芳岭散步时,杨开慧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给她看了毛泽东写给自己的“情诗”——《虞美人》,念给她听,并叮嘱她千万不要说出去。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的承诺中,李淑一信守诺言,守口如瓶。星移斗转,时光流逝30多载,李淑一“除头两句记得外,余俱忘却了”,于是在2月7日给毛泽东写信,索取词的全文,以慰思念故友之情。
李淑一在这封信中还写道:“一九三三年夏,道路传言,直荀牺牲,我结想成梦,大哭而醒,和泪填《菩萨蛮》一首。”并随信附上了这首词,送请毛主席指正:“兰闺索寞翻身早,夜来触动离愁了。底事太难堪,惊侬晓梦残。 征人何处觅?六载无消息。醒忆别伊时,满衫清泪滋。”
1957年5月11日,毛泽东在百忙之中给李淑一亲笔回信,洋洋洒洒写了4页信笺。
淑一同志: 惠书收到。过于谦让了。我们是一辈子的人,不是前辈后辈关系,你所取的态度不适当,要改。已指出“巫峡”,读者已知所指何处,似不必再出现“三峡”字面。大作读毕,感慨系之。开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写了吧。有《游仙》一首为赠。这种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内,别于古之游仙诗。但词里有之,如咏七夕之类。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暑假或寒假你如有可能,请到板仓代我看一看开慧的墓。此外,你如去看直荀的墓的时候,请为我代致悼意。你如见到柳午亭先生时,请为我代致问候。午亭先生和你有何困难,请告。 为国珍摄! 毛泽东 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一日
上面是毛泽东给李淑一写的第二封信,引自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1月版《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六册,信下注明:“根据手稿刊印,已编入《毛泽东书信选集》。”查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版《毛泽东书信选集》,有两处与上面不同,一是“我们是一辈的人”,二是“不要写了罢”。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版《毛泽东文集》第七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12月重印《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12月版《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三卷等均为“我们是一辈的人”和“不要写了吧”。说是“根据手稿刊印”,但从作者手稿来看,这几本权威书籍没有一本全对,正确的应该分别为“我们是一辈子的人”和“不要写了罢”。
“大作读毕,感慨系之。”读到李淑一的《菩萨蛮•惊梦》词后,毛泽东的心潮跌宕起伏,几十年来的新思旧念一齐涌上心头。几个月前,他刚刚为女英雄刘胡兰重新题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此刻,又使他追思起另一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女性——自己的爱妻杨开慧。李淑一信中所提到的那首凝结着他与杨开慧美好爱情的《虞美人》词,一直珍藏在他心田里,并一直不愿向外公开。
对于这首词,三位知情人中,杨开慧已魂飘天国,不可能再“泄密”。面对老友的请求,毛泽东这样解释说:“开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写了罢。”如今看来,毛泽东所说可能是托词,有其难言之隐。时间虽过去几十年,他也未曾忘却,于迟暮之年把它翻出来,在看到李淑一信后手书再又几次修改,80岁时交保健护士长吴旭君抄正。直到他谢世18载后的1994年12月26日,经有关部门允许,“开慧所述”的那首《虞美人•枕上》才在《人民日报》首次公开发表,毛泽东情感天地据守的一片芬芳伊甸园才豁然向世人洞开。原稿中,笔端饱蘸的墨汁在宣纸上滴下有多处墨点(发表时已抹去),真是点点犹如离人泪啊!
李淑一的来信,触动了毛泽东那根敏感的神经。端坐在书桌前,这位被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生活困扰着的花甲老人,对先前那清纯的婚姻生活,对杨开慧的真挚爱情,发出了声声感慨。他神思飘然,几十年的眷恋之情凝聚笔端,写下了别具一格、情真意美的悼亡之作,这就是“有《游仙》一首为赠”,接着便抄录于信中,词的正文竖写在两页带格信笺上,各4行。经毛泽东同意,该词首先在1958年1月1日湖南师范学院院刊《湖南师院》公开发表,题为《蝶恋花(赠李淑一)》,后改“赠”为“答”,成为今题。广为流传的《蝶恋花•答李淑一》词手迹,就是根据信中的赠诗与信末的署名和日期拼合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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