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历史者，岂唯昨日之陈迹？亦人类文明之进程也。家国天下，于是乎在；古往今来，遂至无穷。昔人有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余以为不惟后事之师也，盖昨日者，今日之前夜也；今日者，昨日之延续也。所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者，谓历史之脉络，虽千回百转，而未尝割裂。此吾人所以研究历史，鉴古以通今也。何况大国峥嵘，关乎世界之运势；抗日战争，实惟华夏之重生。殷鉴不远，可不致思乎？夫济南五三惨案，实东方格局之重要节点也。国家之耻，民族之殇，前贤之烈，固当警钟长鸣，敢忘诸怀？

    昔苏老泉作《管仲论》云：“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盖倭寇侵华之祸，非独以九一八为始，必有前兆；抗战胜利之功，历尽千难万险，必有根源：于五三惨案，可以概见也。

    当是时，北伐战争势如破竹，中国分裂即久，至此行将统一；倭寇亦召开东方会议，田中义一上台，推行所谓积极政策。观其《田中奏折》，狼子野心，其势必欲鲸吞中国、蛇噬全球而后已。无论真伪与否，自百年史迹观之，实倭寇为祸亚太、自寻覆灭之张本也。故其徒乘衅而动，唯有攻略之殊尔。盖中国者，中原之大国也，必待统一而后建设，建设而后复兴；日本者，岛屿之军国也，必趁中国之分裂而后扩张，必待扩张而后厌其大欲。所云护侨也，自卫也，大东亚共荣也，此孟子所谓“以力假仁”之说也。自古霸道行权，必求掩人耳目，有不制造籍口、利用嫌隙，以济其欲者乎？及其得逞之后，图穷匕见，为祸之惨，触目惊心，可为醒世者也！

    观夫五三事件，倭寇籍口护侨，率尔调动三军，继而盘踞齐鲁。于中国领土肆无忌惮，洋洋然颐气指使，胁制我军。其徒所云自卫，恒若不得以者，然未尝不以践踏他国主权为实也。及稍不如意，辄高举屠刀，杀人盈城，我无辜市民尸骸累累，而迄今未承认也。倭寇乘中国之积弱，乃勒令吾国自行解除抗日武装，置诸将于大戮，是欲辱我以不堪，挤我于自坠，心怀叵测，亦可见矣！自国际公法而言，外交人员有不受侵害之豁免权，中国自古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固寰球之公理也。国府外长亲赴日军交涉，可见我政府于和平解决之诚意也。然倭寇居然扣留我最高外交长官，其无复人理，尚可说乎？及蔡公时先生临危受命，率领诸君，亲入虎穴，倭寇居然将我外交公署全员虐杀，而瞠目大言曰“吾不知也”，此不徒中国之殇，亦人类外交史之绝大污点也！强梁若此，果其皇道之谓耶？其后十余年间，南京大屠杀、偷袭珍珠港，不择手段，如出一辙，盖法西斯反人类反文明之天性也！

    当是时，国民政府方以统一为务，有以奠定复兴之基也。倭寇外托“不干涉中国内政”之名，以搪塞国际舆论，实欲挑起事端，扩大事态，以阻挠中国统一，推行其“大陆政策”也。北伐总司令蒋公，出师前亲赴日本与田中义一交涉，知其毫无诚意，必欲中国之分裂，其阻挠北伐，非偶然也。故于北伐途中，蒋公即知会日本领事，北伐军将保护侨民，知其将以护侨为籍口也。然而倭寇蓄谋即久，抢先占据济南，不啻煽动中日民间之仇恨也，岂有激化矛盾而云护侨者乎？是不惜为苦肉之计，并本国侨民而弃之也！

    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孙子》曰：“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故北伐军即至济南，于委曲保存国体同时，抱冰握火，不轻于一发。俄而全师绕道北伐，唯以一旅偏师殿后，与倭寇血战城中三日。其后诉诸国际公理，辗转收回济南，是以退为进，免入其彀中也。以此论之，倭寇虽兴师动众，未能遂其阴谋也。然而倭寇盘踞我省会，虐杀我使节，虏获我战士，屠戮我人民，其为国耻，何恨如之？此蒋公所谓“身受之耻，以五三为第一，倭寇与中华民族结不解之仇，亦由此而始也！”北伐之功，旋即告成，及东北易帜，完成国家形式之统一，然后为决战之准备也。吾人之民族精神，抗日怒火，亦由兹勃发。此中国以弱胜强，坚持十四年抗战，直至胜利之根本也。及倭寇以蛇吞象，陷于持久战之泥淖，持德、意之远交，纵亚太之战火，卒与世界为敌，死期至矣！老子云：“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又云“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岂非天之道欤？

    东坡有云：“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于五三惨案，纵观抗战历史，其中概有一定之势存焉。其彰彰者，约有三端——曰形势，曰时势，曰大势。请略言之：

    曰形势者，济南当南北二京之中，胶济、津浦铁路交汇于兹，山东半岛与日朝隔海相望。自甲午战后，中国海权尽失，沿海膏腴之地，莫不暴露于列强兵舰之下，驯至瓜分豆剖，危若累卵。倭寇乘一战之机，借口宣战，始而攘夺德国殖民地，继而按甲息兵，隔岸观火，一力经营山东，企图独霸中国——可谓战争暴发户矣。及北伐战争，遂以山东之重大利益为口实，进据济南之要冲，阻挠中国之统一，此济南惨案之地理形势也。

    曰时势者，中国自清室倾覆，袁世凯即踣，分裂久矣。北洋诸将，派系纷纭，内乱方兴，莫不依凭列强。中国之衰，于斯而极。及中山先生改组国民党，两广根据地统一，北伐军乃乘北洋之衰，各个击破，而后有统一之望。九州一统，凝聚力量者，中国之大命也；四海分裂，培植矛盾者，列强之大利也。是时日本承经济危机之余，民情汹汹，军国主义，势力方张。然一战后华盛顿会议所构之战后秩序，日本不能无所忌惮，悍然打破亚太之平衡也。西方列强，亦不能养虎为患，坐视其独大也。故虽云弱国无外交，中国尚可仗义执言，稍事伐交也。自明治遗策至《田中奏折》，日本必欲经营满蒙，所以深根固蒂，以战养战，而后帝有中原，独霸全球，此其大陆政策之大略也。观其侵华路径，始而分裂满蒙，继而突破长城之险，挑动华北自治，是欲肢解中国，而后剑指京沪，速战速决。故倭寇之作难济南、暂撤山东，莫非权时之宜，将以济其大欲也。

    曰大势者，立国精神、民族文化、历史进程之谓也。中国雄踞东亚大陆，广土众民，资源丰富，自古以大一统立国。虽不能暂免于战乱，然分久必合，乱极必治。故中国之一统，此文化基因之说也。大乱之余，九九归一，但得励精图治，从事于全面建设，则文化复兴，繁荣人类文明之时也。日本孤悬海外，资源匮乏，然小国寡民，风气易开。由来诸侯割据，有以养成武士道精神，为军国主义之渊薮。观其丰臣秀吉甫获统一，亟以觊觎中原为务；明治维新伊始，即以富国强兵为图，海外雄飞之论，甚嚣尘上，乃以中华自诩。一战方始，列强虎斗，即以武力胁我以二十一条，其亡我之心，可谓深入骨髓。使中国安定富强，两国一衣带水，自古舟楫往还，则日本逍遥海上，未必非风俗粹美之国也。及清室即衰，大国力征，日本屡战屡胜，野心膨胀，驯至军部专权，不可复制。于是悍然侵华，发动太平洋战争，侥幸先发制人，效日俄战争之故伎。孟子云：“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此强齐所以一蹶不振也。《素书》云：“能有其有者安，贪人之有者残。”以富强之实，逞无厌之欲，此军国主义危害人类，终不免于败亡也！

    警钟长鸣，所以振聋发聩也。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幸逢太平之秋，吾人唯有汇聚力量，凝聚共识，实现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之中国梦，而后千秋万代，有以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也。然西方霸权，唯恐中华崛起；军国主义，迄今阴魂不散。动辄假仁假义、兴风作浪，不惜突破战后秩序，此吾人所当安不忘危，以史为鉴者也。自古武有七德，所贵止戈为武，楚庄所谓“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此中华武德之和平基因也，中华文化维护正义、保卫和平之大义也。然大国之崛起，虽欲和平发展，岂能求之于人？亦在我坚忍不拔，止戈为武也！

    题济南民革九江祭奠蔡公时将军

    作者：胡春雨

    一份历史责任，两地家国情牵。
    远游万里山河，酹酒九十周年。
    华夏危而复兴，多少千古风烟？
    昔人今人来人，馨香一脉相连！

    自注：一九二八年五月三日，倭寇为阻挠我北伐统一，蓄意挑起祸端，籍口护侨，派兵侵占济南。悍然践踏国际公理，虐杀我交涉公署蔡公时等全体外交官员，复大肆屠杀我无辜市民，是为济南五三惨案，乃倭寇侵华之重要节点。
    岁次戊戌，时值五三惨案九十周年，济南民革文史研究会拍摄专题纪录片，以资纪念，以志国耻。清明将至，专程派员赴江西九江蔡公时将军墓祭奠。予闻斯迅，聊缀数语，以抒兹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