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被接到延安来上小学,每到周末时都是我爸爸妈妈给接回家,说这是我的孩子。男孩子跟我爸爸睡炕的一头,女孩子跟我妈妈睡炕的另一头。解放后家里孩子就更多了,有烈士子女,父母在外地外国的,像宋任穷叔叔家的两个孩子,云南起义的卢汉将军的女儿等,小时候都是在我家,一到周末,大大小小的孩子十来个,可热闹了。
我妈妈在家里的时候女红就特别好。做衣服啊,织毛衣,做饭啊,样样拿手。我当兵以后在到南京军区碰到一些父亲的老战友家的阿姨告诉我,当年他们在太岳区时,家里孩子都穿过我妈做的衣服、织的毛衣。我爸爸一看见谁家生了孩子,就说,去找傅涯去,让她给做衣服。因为那会儿的女同志,一般都不太会这些活儿,全是我妈妈教会的,我妈织毛衣的本事特别大,她能一边行军一边织毛衣,甚至一边打瞌睡一边织毛衣。
理想支撑一生
1961年3月16日,在战争中积劳成疾的陈赓大将在上海病逝。享年58岁。当时的傅涯只有43岁。在去世前,陈赓已经预感到不好,他对傅涯说:“我有两件事怕你经受不起,一、我要死了!二、你的更年期过不好。”即便此时,他仍不改幽默本色:“你的头发会‘唰’的一下就白了!”
可以想见陈赓的去世对傅涯是怎样的打击。
我爸爸刚去世的时候,我妈妈连我们那个家都不愿意回。她说,这个房子是部队的,而她是组织部的人,要住到组织部去,不能住那么高标准的地方。最后被她的老首长罗瑞卿痛批了一顿才回去的。
爸爸去世以后,妈妈开始整理我爸爸的遗物,特别是他的日记。这些日记本,有的是拿军布,特粗的那种麻布包的皮。每次我爸出去打仗,我妈就给他准备一个笔记本。我爸出去打仗了就记日记,回来以后本一交,我妈妈一直保存得特别好。这些都是不许别人动的。文革的时候,她最担心的是这些东西,所以一让她下干校,她首先是把这些东西安置好才放心走。
到了她的晚年,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为了给我爸爸写传,她带着《光明日报》的原总编穆欣叔叔去采访,一家一家跑,都是我爸爸的战友。那会儿带一个小录音机,回来后,她和她的一个老战友,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一句一句地整理。这些踏踏实实整理出的资料,有一些在军史上都是很珍贵的。1982年,《陈赓日记》出版,2003年,又得以再版。
我觉得这些是我妈妈一生的信念。她参加革命后,工作上非常要求自立,但在感情上,她非常重视我爸爸的这份精神财富,这花了她一生的心血。也可以说,是她的精神支柱。
在她晚年精神上的另一个慰藉,就是台湾的亲人。她兄弟姐妹共有10人,其中有6个去了台湾。最早,是从地下党传来过消息,知道他们在台南。后来基本上都在台北了。后来就没了音信,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他们这些人也因为我们家受了很多苦。有的人被当作“匪眷、匪特”关起来,没进监狱的,也一辈子打入另册不得重用。而在文革中,我妈妈因为这些台湾的亲戚,也被当成“特务”来整。后来,在改革开放后,我的这些姨和舅舅陆续回来探亲,我妈妈也为此去美国和台湾,与他们会面。她才知道,我外公去世的时候,曾对子女说,“找一个坛子,把我的骨灰放进去,放到海边,漂回大陆。我得落叶归根。”——这种骨肉分离也挺残忍的。我的三姨和四姨是双胞胎,她们重逢的时候,发现,不但人长得一样,她们连得的病也一样。
我觉得我妈妈这一代人,他们脑子里理想是第一位的,骨子里头就是一个共产党员。有一天,我和我妈妈,去看望中组部的老副部长帅孟奇。帅妈妈解放前坐过国民党的监狱,文革中又被关了起来。我妈妈问她:“挨打了没有啊?”帅妈妈的回答更有意思:“你说共产党的还是国民党的?”我妈妈说,“当然是咱们的了!”——我觉得在她们心里是这么一种感觉:她们不会为了这种冤屈而对自己奉献一生的理想有丝毫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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