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月30日,朱敏告别团聚才1个多月的爹爹,赴苏联学习。当时,为了进国际儿童院学习时便于分班,朱德将时年已14岁半的朱敏缩小了两岁,填报12岁。到莫斯科后,朱敏使用爹爹特意为她取的化名“赤英”,一是为了以防万一,不会暴露身份,二是“赤”和“朱”都是红色的意思,红色英雄,这也是爹爹对女儿的希望。谁也料想不到,“赤英”这个名字曾经登载在苏联伊万诺沃第一国际儿童院的花名册上,也曾经登载在德国东普鲁士纳粹集中营的囚徒名单中。
尽管莫斯科是自己的出生之地,初来乍到的朱敏依然水土不服,先是气管炎,后又引出小时候落下的哮喘,整夜咳个不停。为了让朱敏身体康复,6月21日儿童院将她送到位于苏联南方的白俄罗斯明斯克的少先队夏令营疗养。仅仅一夜之间,德军突然入侵苏联,刚刚脱离中国战火的朱敏,又陷入了更大的战乱之中。正在疗养院的朱敏和其他20个来自各国的孩子沦为德国法西斯的小囚徒。
在当地囚禁两年后,1943年,朱敏和另外5个年满14周岁的小姐妹被德军押上闷罐火车,被送往德国境内的集中营。德军像驱赶牲口一样把囚徒们拼命往闷罐车里塞,直到一个贴一个,一点不能挪动身体,才拉上大门。不到一天,车厢里就臭不可闻,有人开始呻吟,有人开始哭泣。两天后,朱敏发烧了,但如果让德国鬼子知道了就活不成了,他们准会把朱敏扔下闷罐车。迷迷糊糊中,朱敏感觉有人在往自己嘴里喂水,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苏联红军。他对朱敏说:“你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像牲口一样,也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是胜利!你还要回到你的祖国,你的爹妈还在那里等着你!”
进入集中营前,每个人都要换掉身上所有的衣服,没收携带的物品。朱敏有一支爹爹送的派克金笔,笔帽上还刻有“朱德”的名字。因为德国人不认识汉字,看见是支派克金笔便没收了。眼睁睁地看着德国人拿走爹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纪念品,朱敏心里难过极了,她突然想起缝在口袋里的一枚列宁纪念章,那是在国际儿童院一次联欢会上,一个同学送给她的。为了保存这枚精致的纪念章,朱敏出人意料地将它含进嘴里,压在舌头底下。这个小动作足以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万幸的是她居然躲过了德军的严格检查。
在集中营里,朱敏整天面对的就是吃发霉的黑面包,和其他小囚犯一起做苦役,还时不时挨打。亲眼目睹了法西斯屠杀手无寸铁的犹太人,她的心一次一次被人间惨景所强烈震撼。保护自己的最重要手段便是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讳莫如深,在集中营朱敏从不说一句和中国八路军有关的话。因此,几年集中营生活过去,朱敏没有说过一句中国话,而与其他人又语言不通,长期的沉默使她几乎丧失了语言功能,直到现在说话还是不行。由于在集中营中长期营养不良,朱敏的头发脱落了许多,发育停留在儿童阶段,1厘米也没有长高过。
现在,朱敏的脖子上可以看到一道长3厘米的疤痕,这是集中营在她身体上留下的“永久纪念”。在集中营里,朱敏患了颈部淋巴结核,因为得不到治疗,结核块溃疡,脓血糊满了衣领,变硬的衣领又不断摩擦结核块,加剧了溃疡。德国看守发现朱敏的脖子肿胀,就带她到集中营的医务室治疗。在那个德国医生眼里,这些囚徒也许只是和小鸡、小猫等类似的生命。他压住朱敏的头,没有消毒,没有麻醉,在她的溃疡处一剪刀割下去,活生生把脓血硬挤了出来。犹如酷刑的治疗结束后,朱敏脖子上的溃疡面积更大了,还时常受高烧的折磨。
朱敏家里珍藏有这么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主人公是3个稚气未脱、身着连衣裙的小女孩,她们胸口上都别着一块小牌子;和分站两旁的女孩明显异于中国人的面容相比,站在当中的女孩则有着一张典型中国人的脸,她紧紧拥着两旁的伙伴。每当看到这张老照片,朱敏都会百感交集,因为这张小照片记录着德国法西斯残忍本性,站在中间的中国女孩便是朱敏。
1944年1月30日中午,朱敏和几个小伙伴正在放风,一个德国看守拿着照相机走了过来,面容和善地表示要替朱敏她们照相。几个小女陔被看守表面的和善骗过了,她们在镜头前露出真诚的笑容。突然,德国看守脸色一变,把相机放在地上,说姑娘们是在嘲笑他,举起鞭子便向朱敏她们狠狠抽了下去,也将瞬间的美好抽得粉碎,留下的只有屈辱和仇恨。几天后,这个德国人把洗好的照片送给朱敏她们,他一边夸姑娘们可爱,一边摩娑着手中的皮鞭。这次,朱敏她们谁也不敢说话,满心只有恐惧。
在集中营,朱敏和伙伴们如同是德国法西斯厨案上待宰割的羔羊。即使这样,朱敏与伙伴们还巧妙地与德国法西斯“作战”。战争进行到1944年,反攻中的苏联红军势如破竹,德国法西斯节节败退,也更加疯狂地需要枪炮弹药。集中营的工厂变成了军需工厂,朱敏和伙伴们也在工厂里劳动。听说子弹受潮会失效,变成哑弹,但工厂里绝对找不到水,朱敏和伙伴们想出一个妙招――往子弹盒里吐口水。只要监工不注意,她们便拼命吐口水,下工时口干舌燥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但大家咧开干裂的嘴,会意地笑着。
随着1945年新年钟声的敲响,集中营里已开始听得见时断时续的枪炮声,朱敏她们天天盼望苏联红军快一点打过来,救她们脱离苦海。有几次,枪炮声好像就在集中营附近炸响,可又渐渐远去了,大家紧绷的神经快要被扯断了。
1月30日清晨,朱敏和难友们发现集中营所有的大门都敞开着,四周宁静得有些可怕。一会儿,她们意识到德国人逃跑了,苦难结束了。朱敏和难友们紧紧地拥抱起来,激动得流出眼泪。人群中突然有人想起德军的仓库,于是人流迅速朝仓库涌去。朱敏和小伙伴们在人流中被推来搡去,根本无法靠近仓库。混乱中,一个硬东西把朱敏绊了一个跟头,她爬起来一看,是个油纸包,里面竟然是一块足足有5磅重的黄油。朱敏和伙伴几乎要乐疯了,她们抱起黄油,赶紧挤出人群。
由于害怕德国人回来加害,朱敏和小伙伴商量往东边的苏联方向跑。好几个月里,她们几乎是在战火中过着流浪的生活,白天不停地奔跑,夜晚就露宿在野外。可是,在波兰的一个小镇,半夜一颗炮弹袭来,受惊的人们四处逃跑,正发着高烧、昏昏沉沉的朱敏与小伙伴跑散了。天亮时,一个曾为德军做俄语翻译的苏联男人发现了长着东方面孔的朱敏,他把朱敏当作与苏联红军谈条件的人质带到家中。几天后,朱敏被送到了苏联难民收容站。
在收容站,朱敏被安排在厨房干活。出于本能的自保,她仍然不敢明言自己的身世,对苏联红军的问询,也只是和对法西斯宪兵讲的一样:名叫赤英,爹爹是中国的老中医,送我来苏联疗养,从苏联南方抓到这里。直到几个月后,收容站新来的新政委的出现结束了朱敏孤苦漂流异国的命运。新政委一直格外留心这个中国女孩,几次盘问朱敏的身世都没有得到真实答案。以后的一段日子,他经常与朱敏交谈,告诉她战争的情况,苏联的情况,中国的情况。说起中国,朱敏顿时热泪盈眶。政委的开导和解释,终于消除了朱敏的戒备,她告诉政委:我是中国八路军总司令朱德的女儿。政委非常惊愕,他连连惊叫:“天啦!这样重要身份的孩子居然没有被德国鬼子发觉,活着走出集中营,简直是个奇迹!是个奇迹!你知道吗,因为你活着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德国佬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去追悔啊!”
从政委那里,朱敏得知苏联最高统帅部正在寻找自己,并下令“解放一个城市,寻找一个城市”。不久,斯大林的一道急令飞往波兰境内:立即护送朱德将军的女儿到莫斯科。1946年1月30日,朱敏乘坐战后第一列从波兰开往莫斯科的国际列车,抵达莫斯科火车站。远在国内的朱德得知了女儿的音讯,很快寄来家信。辗转收到离别4年后爹爹的第一封来信,朱敏哭了,尤其是爹爹在信中解释在苏联卫国战争中没有打搅苏联政府,所以没有及时找到女儿的下落,让女儿受了许多苦,希望女儿原谅……信看完后,信纸也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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