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功在全局
断绝日军交通线,意义重大。
忻口会战中,日军动用了大批坦克、装甲战车、飞机和各种火炮,仅大口径火炮(不算迫击炮、掷弹筒)就有95门:“有山炮二十一门、野炮四十四门、轻榴弹炮二十门、十五厘米榴弹炮八门、十五厘米加农炮二门。”(《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第1卷第2册,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著)同时经关东军转供第5师团大批弹药,如“九〇野炮榴弹九千六百发”(华北方面军作战命令丙第四九号,昭和12年10月9日)、“四一式山炮榴弹五千发”(华北方面军作战命令丙第五八号,昭和12年10月14日)、“五十瓩爆弹六百五十发”(华北方面军作战命令丙第六八号,昭和12年10月19日)等。“五十瓩爆弹”为日军九四式航空炸弹。
凭借强大火力,日军5000余人开战后仅数小时即摧毁了忻口防线前沿工事,渡过云中河,突破守军阵地,占领了南怀化(今原平市河南村)等多处要点。随后国民党军多次反攻,不惜重大伤亡,仍未能夺回所失阵地,10月23日,日军增援部队萱岛支队(以中国驻屯步兵第二联队和战车、骑兵、工兵各一个中队为基干)加入了战斗。27日和29日,日军又将守备京津地区的第109师团两个大队和一个机械化步兵联队,增派给第5师团,(《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第1卷第2册,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著)用来加强忻口攻势。
然而事实证明,自雁门关交通被切断至11月2日战役结束,尽管兵力增加,进攻忻口的日军却始终未能再进半步。这除了中国守军不怕牺牲英勇作战外,日军缺少弹药、燃料,优势装备无法发挥预期功效,也是重要原因。国民党军战报写道:“(日军)其后方之繁峙城、雁门关均为我十八集团军派队于十九日陆续袭占,敌之弹药、汽油俱被断绝。”(《晋北忻口会战战斗详报》第14集团军总司令部)
此时日军粮草也成了问题。由于120师“切断雁门关南北的敌人运输要道,迫使敌人不得不藉飞机来输送给养,一直到忻口放弃为止。”(彭德怀:《三年抗战与八路军》1940年6月27日)忻口前线总指挥卫立煌于10月24日致电蒋介石:“敌雁门关被切断,粮秣极感困难,现向地方征发杂粮中。”当天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高级参谋楚溪春也向各方通报:“雁门关方面之敌,后方亦被我击断。贺龙120D大部已到第右后方活动,距敌甚近,但敌仍顽抗不退。”
文中“120D”即120师。
25日,卫立煌电告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此间激战半月”,“敌屡攻屡挫,锐气已尽,兵心涣散。惟目前第十八集团军主力尚在平型关以东及雁门关方面,连日期望与之直接协力已不可能。”这份电文显示,身处敌后的八路军,没能得到国民党军任何作战协同及后勤支持,只能依靠自己独立作战。事实上,自22日左集团军划归中央集团军指挥之后,“左集团军除第十八集团军之第一二〇师正向敌后游击外,已无其他部队。”(《国民革命战史第三部:抗日御侮》第4卷) 11月1日,120师参谋长周士第在10月总结中写道:“从前崞县、忻口方面之敌本有三条后方交通……但现在只有雁门关、广武这一条交通路线,且被宋支队、贺廖支队、第七一五团、第七一七团不断的袭击与破坏,交通时常受阻。故忻口之敌有很大困难。敌人用飞机送粮食、食品,士兵吃豆子、无棉衣、要烤火”,“敌自十三日起攻击忻口,已有十八天,尚未得逞,死伤甚众。”
忻口防线在八路军和国民党军积极作战密切配合下,自开战到结束始终未被日军跨越,是抗战初期一次成功的防御作战。后由于沿正(定)太(原)线进攻的日军于10月26日攻占娘子关,太原受到严重威胁,参加忻口会战的国民党军于11月2日开始撤离战场退守太原,忻口会战宣告结束。
11月初,撤到太原的卫立煌见到周恩来时,抱拳称谢:“八路军把敌人几条后路都截断了,对我们忻口正面作战的军队帮了大忙。要不是娘子关方面的情况变化,我们真能够把板垣师团歼灭一个差不多(原文如此——笔者注)。这件事情没有完成真是可惜,太可惜了。”“我代表忻口正面作战的将士对八路军表示感谢,感谢!”(赵荣声《回忆卫立煌先生》)
后来朱德总结道:“忻口之役,我中央军在正面顽抗外,我同蒲北段游击(支)队向敌不断骚扰和袭击,雁门关要隘曾几度被我占领,弄得板垣五师团陷于泥潭中,退不可欲进不能,原来吃大米罐头的日本贵族兵也不能不尝尝高粱包谷的美味,机械化部队在一个时期内几乎全失去作用,使忻口正面战斗竟能支持21天之久。假如不是娘子关失陷,正太敌人的猛进,板垣师团是不能那样容易解围的。”(朱德:八路军抗战一周年,1938年7月3日)
退守太原的国民党军没来得及组成有效防御,11月8日太原即告失陷,华北地区以国民党军为主的正规战阶段就此宣告结束,以八路军为主的敌后游击战揭开了序幕。当天毛泽东指出:“太原失后华北正规战争阶段基本结束,游击战争阶段开始。这一阶段,游击战争将以八路军为主体,其他则附以于八路军”,“八路军将成为全山西游击战争之主体。”(《毛泽东致周恩来、朱德、彭德怀、任弼时并告林彪、聂荣臻、贺龙、萧克、关向应、刘伯承、徐向前、张浩电》1937年11月8日)。
七、名留青史
忻口会战中,八路军在雁门关等地的敌后作战行动,通过媒体迅速在海内外广为传播,为中国抗战史写下浓重一笔。10月19日汉口大公报报道:“中央社太原19日晚12时电:19日晚据前方捷讯……三、某部有力支队18日午抵雁门关,未五分钟即发现由北驰南之汽车百五六十辆,满载敌步兵,当为向忻口方面之援军。该部当突出袭击,敌仓皇应战,忽有由阳明堡北开汽车约二百辆,亦满载敌兵,见其同伙受围,纷纷下车向我军支队夹攻,旋又飞来敌机四架助战。该支队动作矫捷,应付从容,敌则疲于奔命,伤亡甚众,我并击毁其汽车二十余辆,至是日黄昏前尚在激战中。”
10月20日大公报转发中央社报道:“现雁门、大同间交通已被我破坏,敌军运输困难,后援断绝。”24日该报再转中央社电:“我军抵雁门关之某部,21日晨八时遇有敌方大批汽车,计向被驶者二百余辆,向南数十辆,因道路被破坏,敌全部下车,与我激战数小时之久,敌车辆破毁甚多。”
10月25日,毛泽东在延安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中指出:“如你所知,八路军曾经取得了多次的胜利,例如平型关的战斗,井坪、平鲁、宁武的夺回,涞源、广灵的克复,紫荆关的占领,大同雁门关间、蔚县平型关间、朔县宁武间日军的三条主要运输道路的截断,对雁门关以南日军后方的攻击,平型关、雁门关的两次夺回,以及近日的曲阳、唐县的克复等。”
10月27日,《大公报》以《晋北游击又大捷 我军收复雁门关》为题,对雁门关伏击战进行了多项报道:
“中央社太原二十五日合众电:今日此间接左路集团军告捷电讯,该路军所属纵队,在大同雁门关公路出兵突袭日军前哨,包括桥梁五座,并予日军之交通线以重大损害。该报告又称,因交通陷于危境之结果,日军之炮弹渐感缺乏,因此目下已有大炮百尊,由前线之后方的崞县向后移至第二道交通线的代县,以防为我军截获。”
“中央社南京二十六日电:我某部二十日晚十一时确实占领雁门关,破坏公路桥梁五处。”
“中央社太原二十六日电:我出动于雁门关之部队,现与敌千余名在黑石头沟附近对峙中。”
八路军的敌后游击作战,给日军造成很大损失,10月30日东京《日日新闻》刊登特派记者三原长井的报道:“共军威胁我军后勤补给线”,“我军若去讨伐,他们或许逃跑,或许在桥梁、狭路等处袭击卡车队。尽管将其击退了,但我方常常蒙受很大的损失。”
后来日本出版了一本专著叫《游击队和游击战》,其中专门有一章“八路军的游击战”,作者写道:“在作战时,共军从正面不公然进入战场,而是经常从侧面或背后进行破坏,妨碍我方交通运输,为此,牵制我不少兵力。战斗部队一来,共军即行逃去,转而袭击后面来的我方辎重部队,确属难于应付的一群对手。”(《游击队和游击战》东京和泉书院,1940年6月版)
游击战是八路军的拿手好戏,尤其在敌强我弱态势下。毛泽东后来总结说:“游击战争还有其战役的配合作用。例如,太原北部忻口战役时,雁门关南北的游击战争,破坏同蒲铁路、平型关汽车路、阳方口汽车路,所起的战役配合作用,是很大的。”(毛泽东《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1938年5月)
八、英雄何在
时光荏苒,参加黑石头沟作战的老人们已纷纷远去,但那支部队的血脉仍在传承。2015年9月3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式上,当年参战部队组成“雁门关伏击战英雄连”英模方队,整齐通过天安门广场,接受全国人民检阅。
这个连队的前身,是雁门关伏击战参战连队之一的716团特务连,后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军1师3团3营7连。由于表现突出,该连先后于1964年大比武时被原武汉军区授予“夜老虎连”、1985年老山轮战时被原昆明军区授予“尖刀7连”荣誉称号,现在隶属第74集团军第1旅。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雁门关伏击战中,我军也有不小伤亡。10月18日的战斗中,“我共伤卅三人,其中有连长一、参谋一、排长一;阵亡五十人,其中有政指一、排长三。”(《贺炳炎、廖汉生致贺龙、关向应、周士第电》1937年10月18日18时)
这个报告只统计了参战连队的伤亡情况,实际上716团参谋长刘子云也在战斗中负伤,被子弹击中左胸。据《刘子云画传》载,因部队撤出战斗,他告诉警卫员:“天黑后再来找我”,随即滚下山坡隐藏在草丛中,目睹日军收拾死伤人员和受损汽车至黄昏时撤走。后半夜,警卫员带人回到伏击战场,找到他,抬回老窝村抢救。据120师《抗战三年来我部团以上干部伤亡登记》记录:“第七一六团参谋长刘子云,一九三七年十月十八日,山西雁门关战斗伤。”
刘子云是江西永新人,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任职原广州军区副参谋长。
廖汉生回忆18日战斗时写道:“这一仗,我们的伤亡也不小。”“十一连损失最大。该连政治指导员胡觉三在与敌人格斗中,发现车下藏着一个敌兵,上前去捉活的,却被那家伙一枪打中了胸膛,不幸牺牲。撤出战斗时,由于情况紧急,我们只把伤员背了出来,胡觉三等五十位牺牲同志的遗体没能抢运出来。”(《廖汉生回忆录》)
而在10月21日战斗中,“我伤十三人(排长、排副各一),牺牲二十人(排长二)”。(周士第《阵中日记》)
被载入史册的雁门关伏击战,八路军共有70名指战员在黑石头沟牺牲。战争年代档案流失,现在除11连指导员胡觉三外,其他烈士姓名已无从考证,留下了历史遗憾。
数典忘祖不是中华民族的选项。2017年10月,雁门关伏击战80周年之际,八路军120师与晋绥边区后代,携手山西忻州军分区和代县人民政府,共同在战场原址断壁之上修建了“雁门关伏击战遗址”石刻。一块见证当年战斗的千年卧牛石,被刻下“70烈士牺牲处”,以昭示后人铭记历史,珍惜当下。这处战场旧址,将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供后人凭吊、缅怀、净化心灵,探寻共和国的来时路。
金秋十月,黑石头沟碧空如洗,青山依旧。斜阳古道旁,野花曳曳,流水涓涓,蝉鸣苍柳,雁阵惊寒。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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