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过严冬的人,知道春天的温暖;走过夜路的人,珍惜星月的光亮。我们是在旧社会苦海里生,在党的哺育下成长的“红小鬼”,经过长征艰难曲折的斗争和西路军英勇悲壮战斗历程的严重考验,使我们更加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党。
长期革命斗争的实践,还使我们深刻体会到,消灭敌人打胜仗,是革命战士的最大快乐;而脱离党的组织,失去党的领导,则是共产党人的最大痛苦。我们在西路军的一段经历,就饱尝了这方面的痛苦和辛酸。
1936年10月26日晚上,我们随红四方面军前总、红三十军、九军和红五军,从靖远虎豹口渡过黄河,执行宁夏战役计划。后因敌情变化,后续部队未能过河。11月10日,中央军委电令四方面军河西部队改称西路军,执行西进任务。西路军在甘肃河西走廊,与马步芳、马步青的骑兵部队,进行了顽强艰苦的斗争,广大红军干部战士,以鲜血和生命谱写了英勇悲壮的战斗诗篇。1937 年3月初,在梨园口、康隆寺战斗后,部队被冲散的情况下,很多同志先后流落到张掖南山地区。在那里,同志们饥寒交迫,处境十分艰苦:有的惨遭敌人活埋、杀害,有的负伤被俘,有的被关进监狱,有的送进“补充营”,有的修公路、挖金子,有的女战士被弄到剧团或医院,有的流落街头沿门行乞……但是,经过长 征锻练的共产党员和红军战士,在强敌面前,不低头,不屈服,在困难面前,不气馁,不叫苦。千人万人一个信念:一心向党,革命到底!千难万险一个目标:坚持斗争,团结胜利!
(二)
甘州,是甘肃张掖县的县城。有千把户人家,算不上什么繁华,但人来人往,每天都是挺热闹的,国民党马步芳部第一百师第三百旅旅长韩起功的司令部就驻在这里。
甘州城里,有一个骆驼店,关押着20多个被俘的红军战士。一天,韩起功的“补充营”来骆驼店挑兵,一共挑了3个人,其中一个是红三十军八十八师二六五团九连连长刘德胜,在祁连山掩护左支队领导同志突围后,滚下冰河负伤被俘的,敌人把他从花寨子押到甘州,关在骆驼店里。
刘德胜来到“补充营”被编在一连一班。经过初步了解,从营部到连队,都有不少熟悉的人。
过了半个月,刘德胜患关节炎和左脚枪伤感染,行走困难,班长请求排长、连长、营长批准,用门板把他抬到伤兵医院去住院。在伤兵医院里,刘德胜拄着双拐到处转游,从医务人员到伤病员, 又认识了许多人。
有一天,刘德胜遇见了在韩起功电台工作的邱均品、蔡文良二位同志,他们原来在红一方面军三军团工作,长征路上调红四方面军电台工作。刘德胜在西路军总部当过总支委员兼青年干事,那个时候他们就认识,所以,战友相见格外亲,从此他们经常来往,互相鼓励,决心要组织起来,团结战斗。大家谈论最多的是建立党的组织,营救西路军被俘、失散人员,争取早日找到红军、找到党。
1937年6月初的一个傍晚,刘德胜、邱均品、蔡文良几乎在同一个时刻,悄悄地来到福音堂医院附近的芦苇塘边。3人秘密商谈成立张掖地下党支部。会上,推选刘德胜任党支部书记,邱均品为组织委员,蔡文良为宣传委员。党支部正式成立了,它的首要任务是扩大组织,团结同志,营救西路军失散人员回到党的怀抱——延安去。
党支部成立不久,邱均品就与王定国同志、武杰同志取得联系。王定国原是西路军总部前进剧团的,她和孙桂英一起,被马步芳的骑兵抓到青海西宁,又从西宁押解来甘州,放到韩起功剧团里。武杰原是红三十军八十八师的参谋,石窝会议后整编到二六八团三连当战士,打安西失散后率领20余人走进祁连山打游击。1937 年4月出山时被民团抓住,送到大满堡当了老百姓。5月初,韩起功下令搜山,又送到甘州,关在骆驼店里,后编入“补充营”一连九班。不久,又从“补充营”送进韩起功参谋处当勤务兵。因为他年纪小,都叫他“共产杂娃”。
为扩大党的组织,壮大党的力量,地下党支部进行了明确分工,“补充营”4个连和电台的党员,由邱均品联系;张掖看守所的秘密党支部,由王定国联系;韩起功司令部八大处和张掖县邮政局的党员,由武杰联系;流落失散在甘州城的党员,由刘德胜联系。那时,党的活动是秘密的,都是实行单线联系。在甘州城街道上,武杰先后与寇惠民、李心政、李传珠、李学儒等同志取得了联系,他们靠卖杂货、麻糖、花红维持生活。后来成立了街道临时党支部,李心政被选为党支部书记。在敌人修枪房里,由汤利仁负责,与袁清平、李绍海等同志,组成了党小组。在永积被服厂,王定国以做衣服为名,与当临时工的胡嘉滨同志又取得了联系。在王府街裁缝店,找到了周强同志。徐世淑在街头,与讨饭度日的黄志亭、刘克先同志接上了关系。这样,党支部很快联系了20多个党员,使张掖地下党组织有了较好的基础。
(三)
据我们支部派人了解,在张掖县看守所里,关押有刘瑞龙、魏传统、董光益、刘静生、袁正明、徐宏才、张玉清、惠子明等红军的八名干部。他们是在不同的情况下,被韩起功陆续送进看守所羁押的。刘瑞龙同志是在游击队被敌人骑兵袭击冲散,在山中游动两个月后,在红湾寺附近被藏族民团捕送韩起功集中营的。8 个人经过互相了解,建立了狱中秘密党支部,公推刘瑞龙任党支部书记,魏传统任党支部副书记。党支部以坚定思想、稳定内部为主要任务,相约绝不暴露原来姓名和身份,每天利用放风机会,在地上划“坚定”二字互勉,边划边抹;同唱旧军队流行的《苏武牧羊歌》,以“留胡节不辱”,“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任海枯石烂,大节不稍亏”等歌词,互相激励,直到出狱没有一个人暴露身份。在狱中,他们进行了要求延长放风时间和增加口粮的合法斗争,暂时缓和了身体亏损、吃不饱饭等重重困难。他们还注意联系其他被关押的难友。不少农民都是因为支援红军而被捕的,红军干部就和他们拉家常、交朋友,通过聊天宣传红军抗日救国救民主张,并了解了许多地方情况。
1937年7月的一天,国民党张掖县县长马鹤年突然来到韩起 功司令部的剧团里,见到了红军女战士王定国、孙桂英、徐世淑、陈桂兰、蔡德珍等同志。马鹤年说:“红五军打高台时,是我打开城门迎接红军进城的,我是高台县长,归甘肃省管辖,不属马家军管。你们董振堂军长、杨克明主任待我很好,把我释放回来,现在我要优待你们。”当时,我们谁也不敢相信他的话,大家以怀疑警惕的目光看着、听着。后来我们才知道,马鹤年说的是实话,马鹤年获释后,甘肃省政府又任命他担任了张掖县长。
过了几天,马鹤年又找到王定国等同志,表示亲近地说:“我在大革命时期,就参加了青年团和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脱离了关系。我是真心实意拥护红军和共产党的。”“好嘛”,王定国回答:“欢迎你常来,希望你能为我们做点好事。” 我们得知刘瑞龙等领导干部被关在张掖县监狱的消息后,即 向党支部汇报,当时就派王定国联系,但又找不到探监的合法理由。这时,马鹤年第三次来到剧团,他说:“我们县监狱里还关押了你们几位红军领导干部,我对这些人好,但就怕他们发现找我的麻烦。”王定国一听,非常高兴,她想,真是无巧不成书,想吃咸来了个卖盐的。她接着马鹤年的话茬问道:“我有一个舅舅,也不知道他们关在哪儿?“马鹤年问:”你舅舅姓什么?“王定国随便回答说:”姓李,十八子李。马鹤年立即答复:“你去看看吧,注意不要被马家军发现了。”接着,王定国又问:“我们去找谁呀?”马鹤年爽快地说:“有个看监的老头,姓何,找他就可以看到了。”
一天上午,王定国和孙桂英、徐世淑、李含炳4同志来到张掖县监狱探望。看监的老头问;“你们干什么来的?”王定国回答:“找我舅舅的。”“你舅舅姓什么?”“姓李。”老头转脸喊到:“你们谁姓李?出来!有人看你们。”刘瑞龙(化名李占魁)同志拖着沉重的脚镣。哗啦哗啦地走了出来。看监老头喝问:“是不是他?”“是的,是的”王定国立即回答:“就是他。”其实,她事先并不知道刘瑞龙化名姓李。刘瑞龙问:“你们住在哪里?”王定国说:“剧团住在韩起功司令部里,你们生活怎样?”刘瑞龙回答:“大家信心很足,坚信党,坚信红军会来救我们,就是吃不饱饭,体质比较弱。”她听了,心里十分难受和愤怒。回来后,王定国向党支部委员邱均品汇报了探监的情况。经过党支部研究,进一步做马鹤年的工作。据刘瑞龙同志说,有一天,马鹤年亲自带领监狱长到看守所看望了8名红军领导干部,他向大家讲话说:“你们暂时受一点委屈,现在要打日本,国家需要人才,你们将有大用。”说着又向监狱长交待:“听说他们饭不够吃,可以把粮食分给他们自己做。”经监狱秘密党支部讨论,决定由惠子明和徐宏才同志每天出去做饭,监狱生活得到了改善。马鹤年还派人到看守所给同志们理了发。这以后,同志们自由活动的范围在扩大,联系的人越来越多,监狱斗争进入一个新阶段。
(四)
1937年7月中旬,谢觉哉同志担任了中央驻兰州八路军办事处的党代表,他和彭加伦、吴鸿宾、朱良才、伍修权等同志一起, 为营救西路军被俘失散人员,做了许多工作。经吴波和张文彬同志介绍,谢老认识了高金城同志。高金城 虽不是共产党员,但他是党的忠诚朋友,早年担任过冯玉祥部队的伤兵医院院长,在兰州办过福陇医院,在甘州办过福音堂医院。
1937年8月1日晚上,在兰州五泉山,谢老与彭加伦、朱良才同志一起,找高金城谈话,准备派他去甘州,与张掖地下党支部取得联系,寻找陈昌浩同志和收容西路军被俘失散人员,同行的还有蔡光波同志。高金城欣然接受了党的委托。
高金城来到甘州,以基督教办慈善事业为掩护,在国民党上层人物中积极活动,被甘肃省政府任命为甘肃省甘凉肃抗敌后援委员会主任。他拿着省政府的介绍信,到处找人探听风声,并宴请张掖县长马鹤年及各方爱国人士。高金城在宴会上宣传国共合作,表示回甘要重开福音堂医院,接受抗日战士伤病员入院治疗。福音堂医院很快就开办起来了。这个医院实际上变成了张掖地下党组织活动的秘密联络站。
王定国早就认识蔡光波,一天晚上,她在修枪工人董月英家里见到了蔡光波。蔡光波介绍了他与高金城受党的委派来甘州的经过。王定国、刘德胜等同志分别与高金城接了头。高金城穿着西服革履,显得很有派头,不知他来历的人,初次见面都有点儿怕他。谈话后,高金城立即拿出20元钱交给王定国,说:“送给监狱有困难的同志。后来,有的红军战士到福音堂看病、讨饭,高金城都是热情接待,解决了许多实际困难。如果说,前一阶段我们地下党支部的工作,由于缺乏斗争经验,处在自发状态,那么,自从和高金城、蔡光波取得联系之后, 党支部的活动就开始转入了有组织、有领导、有计划、有目的地全面开展营救工作的新局面。王定国、徐世淑进了福音堂医院工作后,又吸收了几位同志到医院当护士。福音堂医院开始公开收留西路军伤病员。经过治 疗,凡是能走的,都尽量做工作、发路费,让他们经兰州回延安。医院经常住院的有20人左右。
按照党支部决定,王定国和蔡光波同志一起去花家寨寻找和接应陈昌浩同志。在那里找到了护送陈昌浩的郭老头,证实陈昌浩已经顺利过了黄河。接着,党支部又派王定国与陈大伟、张明新二位医生,以看病作掩护,在民乐县孙家庄一带联系和接应西路军失散人员。他们用复写纸写了100多张字条,散发给失散红军战士。字条上写着:“中国工农红军改为八路军;在兰州设有办事处,地址在兰州南滩街五十四号,朱良才同志在那里接应你们。”
秘密告诉失散的红军战士,“身体不好,行动不便的同志,到甘州福音堂后门,敲三下,有王定国、徐世淑同志接应。”
这次活动,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找到了西路军野战医院院长丁世芳和甘州地区中心县委书记吴建初,两个人在福音堂南屋住了七八天,又一起经兰州转西安回到延安。
(五)
随着形势的发展,斗争不断深入。我们党支部加强了和监狱秘密党支部的联系。除王定国、武杰多次探望送食品外,党支部还决定刘德胜去探望。
一天,刘德胜带着高金城准备好的点心和名片,去看望刘瑞龙等同志。一个穿便衣的人看了高金城的名片,把刘德胜带进监狱。刘德胜走到里面,迎面遇到戴脚镣的“犯人”说:“我就是李占魁。”乘看守不在身边,刘德胜讲:“国共两党重新合作,兰州有我们的办事处,党派人营救你们了,希望坚持斗争,争取早日释放。”刘瑞龙说:“我只承认叫李占魁,是教书先生、红九军的文书。”还谈了党支部成员的表现,最后说:“传统同志双脚冻伤,行动困难。”他还抄了一个名单写了两句话:“我们身体都很好,请家里放心。”交给了刘德胜。
又过了两天,高金城派苟正英、廖春芳化装成福音堂的修女, 到监狱给魏传统检查了冻伤,上了药,还留下了一盒药。
控制敌人电台,搜集情报,是我们党支部的又一项光荣任务。国民党韩起功司令部电台有十多人,除两个管理人员外,都是我红军战士。我们就利用这个有利条件,搜集情报,掌握敌人动态。8月下旬,青海的马步芳电令韩起功,把关押在张掖县监狱的8名红军领导干部,于9月初解往青海。译电人员把情况报告了邱均品,邱均品马上汇报给党支部,并通知了高金城。同时得知“补充营”要送往红水地区修公路。
针对这一重要情报,党支部在福音堂楼上召开了紧急会议,王定国在门口放哨,高金城在楼下掩护。支部决定,由邱均品执笔立即向兰州办事处写个报告。报告是用高金城从兰州办事处带来的秘写纸写的。
报告的内容:一是被关押的红军领导干部情况;二是被俘、失散红军战士在当地的情况;三是“补充营”开往红水地区修公路;四是请求党中央设法迅速营救。报告写好后,由高金城在上面写了买药的介绍信。第二天由蔡光波化装成买药的,把报告直接送兰州。
刘德胜同志赶到监狱,将敌人要押解去青海的消息,转告了刘瑞龙,请他告诉同志们,提高警惕,坚持斗争,党组织正在想办法营救。
王定国同志进行了募捐活动,凑了20多元法币,买了些营养品,送进监狱。武杰在参谋处同伙夫小陈拉关系准备了一些馒头, 送给监狱的同志们。9月初,听说县监狱关押的干部很快要押送去青海,高金城带领地下党支部的几个同志,给刘瑞龙等同志送来了绑腿、碗筷、鞋子、仁丹和急救水等,大家怀着担心留恋的心情,送领导和战友踏上了去西宁的艰苦路程。武杰发现惠子明脚上没有鞋穿,立即把自己穿的鞋子脱下来送给他。刘瑞龙等8个同志挤在一辆马车上,从张掖出发,经红水、阿力克草原、门源、塔尔寺等地,大约走了10天左右,到达西宁。同志们想的是凶多吉少,没想到马步芳却说:你们的总司令要你们回去。3天后,他们把刘瑞龙等同志从西宁押到国民党兰州绥靖公署贺耀祖处。 由于党中央和各级党组织有计划地营救,1937年9月22日,刘瑞龙、魏传统、徐宏才、惠子明等四同志,回到了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9月23日,刘瑞龙向谢老和办事处同志报告了狱中情况和被释放的经过,请谢老继续营救尚未释放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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