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沙江到大渡河
红一方面军四渡赤水之后,中央军委及毛泽东同志继续采取声东击西、迷惑敌人的战术。一方面命令红九军团暂留在乌江北岸黔北地区,伪装我军主力,吸引和牵制敌人;一方面率领其余红军直插乌江边,南渡乌江。
红九军团遵照中央军委的指示,自三月二十七日起,分别在长干山、枫香坝等地活动。他们在战斗行动中,到处多打旗帜,多点炊烟,故意造成声势,吸引了在贵州的大部分敌军,掩护了红军主力南移。以后这部分红军在军团长罗炳辉、政委何长工、参谋长郭天民、政治部主任黄火青的带领下,转战数千里,不仅胜利地完成了掩护红军大部队的光荣任务,而且吸收了两千新战士,扩大了部队。
红一方面军主力这次重渡乌江,由红三团任先遣队。三月二十九日夜,红三团在团长黄永胜的带领下,冒着狂风暴雨,从手扒岩乘竹筏渡到乌江南岸。部队上岸后,迅速击溃了敌人的江防部队,并活捉了敌人的一名营长。随后即由军团的工兵连在大塘河、梯子岩、江口等处架设了浮桥、四月一日前红军主力顺利地渡过了乌江。
红军南渡乌江后,又以一个团的部队伪装主力东进,佯作去湘西会合红二、六军团的姿态。而大部队则分数路南下,直逼贵阳。
红一方面军这一扑朔迷离的行动,搅得坐镇贵阳的蒋介石晕头转向。他忽儿判断红军“徘徊于川漠黔边境,乃系大方针未定的表现”;忽儿又判断“今后红军只有化整为零,在乌江以北打游击”;忽儿说红军“仍企图东进与湘西红军会师”;忽儿又说红军“前遭堵截,后受追击,已是强弩之末,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但他就是没有料到红军会直逼贵阳。
因此,当我军主力突然出现在贵阳近郊时,全城震动,蒋介石也被吓得丧魂落魄。他一面连连急电云南,令滇军孙渡“兼程猛进,万勿延误”,来贵阳“保驾”, 一面叫贵阳警备司令挑选二十名向导,预备十二匹好马、两乘小轿听用,准备逃跑。
但是,当我军于四月九日通过贵阳郊区时,情况仍是很紧张的。
那时,奉命东调贵阳的滇军已抵贵阳和龙里两地。贵阳、龙里东西相隔百里,有公路接连。头一天行军,一军团靠龙里西侧前进,三军团靠贵阳东侧前进,我师居中偏西。在行进中,我师和三军团的先头部队走到同一条路上来了,由于大家都想迅速往前赶,因此出现了抢路和插队的现象。我发现后,令我师部队靠边停步,然后整了整队,把部队带上山坡,沿山梁前进,给三军团让出了大路。当天晚上我们就在山上露营。第二天一早,我师下山通过公路时,三军团直属队已先我到达公路旁的一个村子里,这时我见到了彭德怀同志,他正在吃早饭,一见我到来就讲我们一师昨天插队的事。
他说:“现在中央军委和大部队都还没有过来,敌人在贵阳有四个师,在龙里有三个师,今天可能从东西两面向我夹击,如果出了问题,你要负责呀!”我笑着向他说明情况。
他似乎没有听进去,但也不再提插队的事了,而向我说:“你们一师归我指挥!”我说:“好,你给任务吧!”
他说:“你们占领西南山,监视龙里方面的敌人,三军团占领观音山,监视贵阳方面的敌人。哪一边的敌人出来,都要死打,以掩护中央军委和后面的部队,他们都过去了,你们听命令再撤,到时我派人通知你们。”
彭德怀同志这种当机立断、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和对革命赤胆忠心、敢于负责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
当天上午,我师一面在山上监视龙里的敌人,一面派人瞭望对面三军团的行动。不久,中央军委纵队从我们的山脚底下通过了,一些随军长征的女同志也顽强地一瘸一拐地向前赶。到下午三时,眼看部队已经全部通过了。敌人由于惊魂未定,又搞不清我军虚实,也未敢轻举妄动。但可能由于行动紧急,或者是由于派来给我们送信的人出了意外,在三军团的部队撤出阵地时,我们没有接到他们的通知。随后我们也撒下山来,按计划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红军在贵阳、龙里之间乘敌军惊乱之际,越过湘黔公路,立即转头向西疾进。一路上,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从四月十日至十三日,连克定香、广顺、紫云等县城,随后渡过了北盘江。四月二十三日,红军进人云南境内。
这时,蒋介石虽急令薛岳率吴奇伟、周浑元等部尾追我军人云南,但由于蒋军各级官兵普遍存在厌倦情绪,士气低落,行动缓慢,等他们进人云南境内时,已落后于红军数日行程了。
红军进人云南,如入无人之境,日行百里,飞速向西,直逼昆明。这时由于滇军主力已全部东调贵州,一时不及回援,云南军阀龙云坐守昆明空城,十分恐慌,急令卢汉收罗一些团防部队守昆明城。但红军却虚晃一枪,从昆明城西转向西北,向川滇边境的金沙江挺进。
金沙江属长江上游,穿行在深山狭谷之中,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地势极为险要。五月二日,军委指定一军团在龙街渡渡江;干部团和军委纵队在皎平渡渡江;三军团在洪门渡渡江。我师奉命从元谋出发,以一团为前卫急行军抢占龙街渡口。可是当我们的先头部队到达龙街渡口时,江上的渡船都已被敌人拉到河对岸烧掉了。要直接架桥又没有器材。我估计一时难以把桥架起来,同时也考虑到如果后面的部队都拥到渡口来,一旦有情况,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因此我预先命令部队向后架了十五里地的电话线,并派一名参谋等在那里,以便和前来的军团司令部随时取得联络。随后,我们向老百姓那里借来了一些门板,开始架桥。我们用绳栓住门板,然后从上游一块挨着一块往水里放,可是由于水流太急,只架了江面的三分之一,就无法再架了。这时虽刚入五月,但金沙江夹在两岸高山之中,在炎热的太阳曝晒之下。蒸发着一股股热气,使人心闷头昏,汗流浃背。我们整整架了两天桥,毫无进展。
第二天,我召开了“诸葛亮”会,再次发动大家出主意想办法。这时,杨得志同志同意我说的用牲口拉着铁丝泅渡过江,然后派人顺着铁丝过去,若能成功,就可以架起浮桥来。
大家觉得可以试试看。杨得志同志把他骑的一头黑骡子拉到江边,把铁丝的一头拴在骡子的身上,然后把骡子赶下水,让它朝着对岸游去。但无奈江水湍急。骡子游到江心,划了个半圆,又返回来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当我正准备向军团司令部报告情况,恰接林彪从十五里的地方打来电话,我刚开口说架桥的情况时,他就说:“你不要讲情况了,干脆回答我,队伍什么时候能过江!”
我在渡口折腾了两天没有什么结果,心里本来就很烦躁,现在一听林彪不愿意听报告情况,就急了。我回答说:“要是干脆回答的话,那桥架不起来,什么时候也过不了江。”这时站在旁边的师政治委员黄甦同志就拉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顶撞,但我还是把话讲出去了。
这下可惹怒了林彪,他在电话中妈的娘的骂了一顿。但最后还是问我:“你说,为什么桥架不起来?”
我一听他的口气有所缓和,我就把金沙江的河宽、流速、没有渡船、没有器材等等情况向他报告了一番。并请示是否可以另选渡口,转到军委纵队过河的皎平渡去。他说:“你们再想想办法,我向军委请示。”
这时,我认定在龙街渡架桥渡江是不可能的了,而且我想上级考虑情况一定会从实际出发的。部队刚回到村里,军团司令部就来电话通知说:“桥不要架了,部队吃饭休息两个小时,然后出发到皎平渡,从那里渡江。”
龙街渡距离皎平渡约一百二十里地。沿江边没有路,只好走羊肠小道和河边的乱石滩。部队忽儿涉水,忽儿爬山涧,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皎平渡前进。
我走在队伍的前头,一到皎平渡,首先见到了邓小平同志,他一见到我就问:“队伍来了没有?”我说:“来是来了,就是走得稀稀拉拉的。”
邓小平同志说:“赶快派人去督促,队伍来得快一点,马上过江。”并说,“队伍由刘伯承同志指挥,骡马和行李担子由我指挥。”我们抵达对岸时,见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在渡口一个崖洞里瞭望渡江部队。听说部队渡了几天,他们就在这个洞里瞭望了几天,一直到红军全部渡完才离开。
红一方面军从一九三五年一月底开始进行四渡赤水之战,到五月上旬渡过金沙江,历时三个多月,行程一万余里。其间,为了隐蔽我军的企图和调动敌人,虽然部队多跑了一些路,但却摆脱了几十万敌人的围追堵截,实现了北上的计划。这一胜利,对红一方面军完成整个长征来说,是具有决定意义的。
(原载《李聚奎回忆录》, 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版。标题系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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