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上世纪50年代起,我的奶奶和外婆就来到我们家,两位老人开始由父母抚养,加上我们四个孩子,8口之家算是一个大家庭了。
奶奶曾是富家奶奶,能识字绣花,记得腕上还带着一块小手表;外婆则是贫寒主妇,养鸡种菜,厨艺精通,到了北京还抽着铜制的一杆水烟袋,两位老人脾气秉性各不相同,协调好关系,也不是简单的事,母亲费了脑筋。我们四个孩子,三个男孩,一个女孩,相差8岁,都处在吃饭长身体的年纪。父亲倾心工作,这个大家庭的生活全由母亲操心,辛苦是肯定的。我和妹妹是老大、老二,都能穿上新衣服,而我的两个弟弟老三、老四,就没那么幸运了,能接着穿我的衣服还算幸运,如果弟弟继承了姐姐的衣服就倒霉了,会被男孩子们笑话,很没面子。60年代初期从南京到北京后,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们家总有人得病,我和小弟弟先后因肝炎、肾炎住过医院,最倒霉的是我外婆有一年因发烧不治竟然瘫痪在床,母亲失去了干家务的得力帮手。那几年母亲格外辛苦,每天下班回来,除了买菜做饭,洗衣打扫之外,还要伺候外婆,喂饭擦洗,接屎倒尿,定期洗澡,记得给外婆洗澡是全家最辛苦的活儿,每次即使全家动员、妹妹全力以赴帮忙,母亲也总是累得汗流浃背,这样的辛苦一直持续到我外婆去世。
上世纪60年代初还处于困难时期,粮食定量,吃肉凭本,解决好一家8口人的吃饭吃菜问题也不简单。我们从南京来到北京,第一次见到了玉米面窝窝头,很是吃不惯,外婆和奶奶更是如此,看到我们难以下咽,母亲就把窝头切成小丁,加油和葱花或者菜一炒,成为一盘像南方炒年糕似的美食。为了让我们四个孩子既能吃好又能保持一定的数量,母亲也费尽了心思,如将肉馅包在豆腐千张里,将肉丸子煮在浓烈的四川冬菜汤里,菜做好以后,母亲总是亲自给我们四个孩子平均分配菜里的肉丸子,以防止有人“多吃多占”……母亲,就是我们家的中坚,生活里的总司令。
(五)
1949年解放以后,父亲的工作也不都是一帆风顺,面对过好几次大的风浪。作为一介书生,父亲也曾显露出性格上的弱点——优柔寡断、思虑过度等等,而在此时,母亲作为一个直率任情的四川人,那种“辣妹子”的性格无疑给了父亲很大的帮助。
1955年反胡风集团时,怀疑父亲是胡风分子,将父亲监视起来审查,父亲一度也懵了,弄不清楚与那些文艺界朋友交往是不是就是结成了反党小集团?是母亲直率的当头棒喝——“你怎么自己往河里跳”使父亲清醒了很多,开始实事求是地检讨自己;也是母亲给审查组领导写了“平安无事”的纸条,与父亲讲清利害,确保了父亲的政治和生命安全。1966年文化大革命前夕父亲访问越南途中得病,一度意识絮乱、昏睡不醒,有人要将父亲送进精神病院检查治疗,又是母亲挺身而出,拍着胸膛向组织上大喊:“是你们了解徐荇还是我了解徐荇,坚决不能去精神病院!”,母亲的坚决态度,阻止了从这方面的怀疑和治疗。随后,母亲请假陪父亲到北戴河疗养了一个月,没有吃多少药,父亲的病竟然好了。紧接着文化大革命爆发,面对批斗狂潮,沙滩大院里自杀的人不少,父亲有的战友和朋友也有走上不归之路的,而遭受批斗和审查的父亲却没有在这方面发生一点问题。母亲曾对我们说过:“为什么有人自杀,那是家里起火了,夫妻相互怀疑、相互揭发、相互斗争,内外交困,那真是把人往死里逼呀”。而母亲在文化大革命中始终坚信一条,她与徐荇在革命征途中相识相知相伴,徐荇怎么会反党反社会主义呢?她也不断提醒我们这些孩子,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父亲,相信党的审查会有好的结论,千万不能怀疑。
母亲父亲1966年春在北戴河疗养时的留影
1968年我到陕西三线的一家工厂当工人,谈对象时自己的女朋友竟然受到组织上这样的压力——你是我们重点培养的政治干部,马上就要发展入党,是要当党员呢还是要交一个走资派的孩子做朋友呢?两者只能选择其一。母亲在千里之外的干校听到这一消息后,立即给未来的儿媳妇写了一封长信,讲述了我父亲的历史,请她坚信我的父亲,坚信自己的选择。后来还知道,就在同时,母亲还给《红旗》杂志“五七干校”的军代表写了封措辞激烈的信,以一个工人阶级党员(因为当时很讲究一个人的出身成分)的口气要求组织上尽快给父亲做出公正的结论,以免影响孩子们的进步与发展。我的妹妹在内蒙古农村插队期间,被所在公社推荐到北京大学上学,可是父亲单位的外调函却迟迟不回,在这个关键时刻,也是母亲写信给《红旗》杂志“五七干校”的军代表,用激烈的言辞催来了合格的外调信函,保证了妹妹如期上学。
一个出身无产阶级的共产党员就是厉害,一个四川人的直率任情真是管用,无所顾忌,敢说敢干,在关键时刻帮助过父亲,也帮助了我们这些孩子在非常时期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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