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候家里因为人口多,每次到供应站买东西都只能省着买,伙食也不好。有时孩子们闹着要吃点好的,你教育他们说,你们知道吗?你们现在吃得比过去的地主还好!孩子们不服气,还顶着说,他地主算个啥,罪大恶极的怎么能跟咱们比!看着孩子们纯真的劲头,我们都笑了。那时,糖西红柿就是孩子们最好的食品,但他们都只挑西红柿吃不喝汤,你就逗他们说:这个汤得喝,喝了汤,肚子里就会长西红柿,就再也不愁没有西红柿吃了,于是孩子们又争着喝汤。那几张小嘴贴在盘子上贪婪地吮吸的样子我现在想想都还忍不住笑。
还有就是紧张工作一天后,晚上如果没有会议和其他事情,你偶尔会邀上屈武、杨明轩、赵寿山等几位老熟人一起打几圈麻将放松一下。玩到开心时,你还会搞点小动作,眼疾手快地从已打出的牌中捞起一张大声说“我和了”,其他几位或眼神不好看不清,或看出来就大声向我告状。我还记得你那时每每玩到高兴时,还会哼上两句秦腔呢!仲勋,那是多么开心的一段时光啊!谁会想到,1962年,狂飙骤起,顷刻间,我们这个温馨幸福的家就成了汪洋中的一条船!康生在八届十中全会上给毛主席写了一张条子: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毛主席念了这张条子。从此,你就被指为小说的主持人和幕后策划者,背着那莫须有的“反党野心家”罪名,受审达16年之久
50年代末,刘志丹的弟媳、刘景范的夫人李建彤写了一部小说《刘志丹》。
1962年7、8月间,中央召开工作会议和八届十中全会前夕,有人看到了《刘志丹》小说送审样书时,就有不同意见,不赞成出版这本书。康生得知这一情况后,并没有看过这部小说,却立即断言: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文艺创作问题,看来是带有政治倾向性的。那时,正是毛主席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期,康生在八届十中全会上给毛主席写了一张条子: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毛主席念了这张条子。从此,你就被指为小说的主持人和幕后策划者,背着那莫须有的“反党野心家”罪名,受审达16年之久。
那一年,中央成立了“习仲勋专案审查委员会”,你就在家里“反省”,接受审查。当时,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找你谈话。总理对你说,党中央、毛主席对你是信任的,让你代表政府做了很多工作,即使出了《刘志丹》小说这个问题,错了就改嘛!我们还是好朋友,千万不要有一念之差。你也对总理说,您放心,这点我还不会。我准备回农村去做个农民,革命也不是为了做官,种地同样可以革命。陈毅则说,我犯的错误比你大,改了就好,要振作起来。那以后,总理还特意交代我,要我请假留在家里照顾你的身体和生活,防备你有一念之差。
停职检查期间,他们把你安排住在中央党校的西公所。那里原来是为彭老总留的,后来彭老总没住,就把你安排进去了,让你在那里安静反思。那时候,你常常紧锁眉头沉思良久,小女儿安安不知出了什么事,不停地问你:爸爸,你怎么了?快到“五一”节时,天真的小儿子远平也问你:爸爸,你今年还带我们去天安门广场玩吗?你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你突然朗声说,来吧,孩子们,我今年要带你们过一个真正的劳动节。后来这一天,你果真带着孩子们在西公所后园的菜地热热闹闹地种了一天的菜。仲勋,我就喜欢你这样,没有什么能压倒你。跟着你一辈子,我知足。
也许在一些人眼中,你的“讲真话”简直到了“愚不可及”的地步。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你呢,有时候眼看就要吃大亏,你也不肯说一句假话仲勋,我是景仰你的。我景仰你无论处境顺逆都坚决不说假话、不整别人的高贵品质。仲勋,你我都知道,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多难!你总说,为人处世一定要讲实话,讲道德,实事求是就是党性。
1957年,你在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秘书厅联合召开的全国来信来访工作会议上,严肃批评一些领导干部同群众离得远了,群众观点弱了,对群众生活疾苦的关怀淡薄了。你举例说,国家测绘局在西安要修一建筑,用推土机一下子推了58亩快要成熟的麦子,你认为即使是花了钱买的地,也不能这样做。
也许在一些人眼中,你的“讲真话”简直到了“愚不可及”的地步。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你呢,有时候眼看就要吃大亏,你也不肯说一句假话。“文革”开始后,大、中、小学的学生起来造反。一天,红卫兵来到洛阳百货大楼,不顾商店员工的劝阻,把大批烟酒等商品抛到街上,砸毁烧掉。围观群众议论纷纷,但没有人敢出面制止。
当时,下放到洛阳受审查的你正好路过,眼前的混乱局面令你十分震惊,你强忍怒火上前劝阻红卫兵说:“同学们,这些商品是国家的财产,是人民的血汗,不能任意毁坏。”谁知,红卫兵根本不听,并质问你:“你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北京王府井大楼都扫四旧,难道洛阳的四旧就不能扫?”此时的你全然不顾自己的戴罪之身,仍然据理力争说,这不是四旧,这是人民的财产,你们在哪里毁坏都是犯法的。幸亏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范秘书闻迅赶来硬把你拖走,要不然还不知会出什么事。那个晚上,你的心情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你找到厂党委副书记,副书记表示无奈,你又坐下来给洛阳第一书记吕英写信,写了废,废了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纸团一个接一个地扔,扔了一地纸团后,你终于长长叹口气,颓然靠在椅背上,你其实明白,吕英也管不了这事。
仲勋,我是从你身上明白了许多道理。一位青年在了解了你的革命历史后曾写下了这样的诗行来表达他的敬意:劳苦大众一知音,弹雨腥风显精神;宁被人整不负人,一生务实事必亲。身居高位怀天下,冤贬江湖忧其君;衣食起居清且简,永同黎民心连心。
这首诗也道出了我的心声。
你被关进七八平方米的一间小房子里,每天两次散步,不允许出去,你就在小屋里转圈了,从1开始转到1万,然后再倒退着转,从1万转到9990、9980再到1
仲勋,我常常被你折服,为你那坚强不屈的意志和宽广博大的胸襟。 1965年底,你下放到河南洛阳矿山机器厂当副厂长,拜工人为师,每天下车间劳动,认为这是学习工业知识的好机会。你与工人师傅们处得非常好,你干活不怕苦不怕累,工间休息时,你与工人师傅们围坐在一起边吸烟边聊天,每天下午,你还抽出时间看书看报,关心国内外大事,并向工人师傅们进行宣传,成了大家的知心朋友。1975年,解除监护后,你第二次到洛阳,又更多地结交了很多工农朋友。你特别喜欢到工厂附近的农村去活动、散步,同农民交谈,问寒问暖,了解下情,心情倒也舒畅。那时候,你每天早晚两次竟能坚持徒步走上三十里路!监护期间,你被关进七八平方米的一间小房子里,每天两次散步,不允许出去,你就在小屋里转圈子。从1开始数到1万,然后再倒退着转,从1万转到9990、9980再到1。
写到这里,我止不住心酸难禁。仲勋,我无法想像你每天要走多少圈,退多少圈,这就是你每天坚持的所谓的散步!劫后余生,你对我说,当时你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我为了要为党和人民再做工作,就要走,就要退,锻炼毅力,也锻炼身体。我对共产党有充分信心,我认为党中央总会对我有个正确结论的。
仲勋啊,仲勋!尽管历史曾对你是那样的不公,你的身心和人格尊严受到了极大伤害与玷污,但你对党、对毛主席始终没有任何怨言,对党的事业坚信不疑,对审查你的人,你连名字都不记。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呀!即使作为你的妻子,我都要不避嫌地说,你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是个无比优秀的共产党员!“文革”期间,西安造反派把你从洛阳揪到西安批斗,一度关在西北大学,并组织批斗你。在会上,红卫兵不讲政策胡批乱斗,他们硬要你交代“反党”罪行。事后,你对红卫兵小将不仅没有责怪,反而替他们开脱说:他们年轻幼稚,革命道理懂得不多,单凭一腔热情,容易受蒙蔽上当,不能怪罪他们。对于当场揭发问题的人,你也不计较,反而帮助他们解决困难问题。你并不是没有原则,而是有气度,一位政治家的气度。你知道孩子们是怎么评价你这一点的吗?他们说,父亲从来没有在我们兄妹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仲勋,我听到他们这么说时,眼圈都红了。真的,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宽慰的呢?你说得对,你不仅是个好父亲,而且是个好丈夫。为了能让我安心工作和学习,你硬是让小女儿安安靠吃奶粉长大。我在马列学院学习以及在中央党校工作期间,都照顾不了孩子。近平和远平出生后,都是10个月断奶就送回家,由你抚养仲勋,你也许从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作为夫妻,也许我不该这么讲,但我真是这样想的,我感激你能够始终如一地严格要求我们的孩子,他们能够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你这位严父可以说是功不可没。50年代,我在中央党校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那里离家很远,我只能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所以孩子们大部分时间是你在照顾。
记得有一阵子,远平还在哺乳期,为了避开下班乘车高峰,我每次都让阿姨抱着远平坐公共汽车提前回家,自己则按下班时间走,等我到家常常都已是晚上八九点了,没进门就能听见远平饿急了的哭声。可即使这样,你也没有想过动用手中权力帮我换一个离家近一点的单位。
那时候,咱家的孩子们到哪都是最朴素的。在天安门观礼时,人们看到一群穿着补丁摞补丁衣服的孩子,问:这些孩子是谁家的?有熟悉的就说,穿得这么破还能有谁的,习的呗。
从小,家里就是桥桥穿旧了安安穿,安安穿旧了近平穿。有一次,近平还因为不肯穿安安的花衣服急哭了。后来还是你想的救急办法,用黑墨水把花鞋子和花衣服染黑了再让他们穿。有时,我是真觉得你对孩子们要求太严了。
记得桥桥考中学时,离101中学录取分数线差了05分,桥桥的第二志愿报的是河北北京中学。当时101中学也表示可以接收。那次你很慎重,怕伤了桥桥的心,就特意让大儿子富平和秘书一起找桥桥谈话,他们很委婉地告诉桥桥:你硬要进101中学也行,但是差了05分是不合适的。河北北京中学教学质量也不错,现在你自己选去哪里?从小就被父母教导不搞特殊化的桥桥当即表示就去河北北京中学。你听说后很高兴,同时又提出了一个要求,进河北北京中学就要改姓。因为这所中学不是干部子弟学校,把“习”姓改成了我的姓,把“革干”成分改成“职员”,就不引人注目了。为了锻炼桥桥的独立生活能力,尽管她的学校离家还不到一站路,你还是让她在学校里入伙。
其实,你是非常爱孩子的。自从桥桥出生后,只要你工作稍有间隙,就会把女儿抱来看看,有时你还亲自为孩子拍照片。当桥桥稍大一点时,你一有机会就带着她外出活动了。到北京后,尽管你工作非常繁忙,但只要一有时间,你就会亲自为4个孩子洗澡、洗衣服,周末时带他们去参加活动。你把这些视为天伦之乐,尤其是孩子们与你摔打着玩的时候,你是那么开心。
从1968年1月开始,你被交给北京卫戍区监护。1972年冬,我和孩子们商量,决定给周总理写信,要求让我们见你。周总理很快满足了我们的要求。那天,我和孩子们终于见到了你。虽然我们已有7年时间未曾见面,但一想到你常对我说任何情况下都要坚强,故而在见你之前,我在心里一次次地嘱咐自己“一定要坚强”。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你见到我和孩子们时竟流下了热泪。擦去泪水,你连连说:“这是高兴的。”由于多年的分离,你已分不清哪个是桥桥哪个是安安,更认不得已经长成小伙子的儿子近平和远平。从你的泪水中,可以看出你对孩子们的感情有多深,只是你不愿过多表露罢了。
当有人称赞你是个好父亲时,你常会补上一句,我不仅仅是个好父亲,还是好丈夫。我认为此言不虚,你绝对是个好丈夫。为了能让我安心工作和学习,你硬是让小女儿安安靠吃奶粉长大。我在马列学院学习以及在中央党校工作期间,都照顾不了孩子。近平和远平出生后,都是10个月断奶就送回家,由你抚养。
你爱孩子,但你绝不娇惯孩子。说实话,作为母亲,我常常会想要对他们更宠爱一些。看到他们因为多花了几分钱站在你面前心惊胆战的样子,我是真心疼。及至到了你被免职之后,我才体会出你的一片良苦用心。正是由于这种严格的家教和环境的熏陶,才使得孩子们虽然被打成“黑帮”子弟,并分别到陕西农村插队或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当战士,都能经受住考验和磨难,由此也锻炼和造就了他们。
仲勋,你不知道,在你病榻前,孩子们还告诉了我一些以前不曾说过的事。桥桥在上中学时,常穿我的旧衣服。国庆节我给她买了一件新毛衣,回来就没有了。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当时桥桥不肯说,这次他们姐妹在一起,聊着聊着安安就说起了这件事。原来是这样的,那一次是桥桥她们学校到天安门参加庆典游行,桥桥特意穿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漂亮的花毛衣。后来天下起了雨,有一位同学冻得不行,桥桥见了,毫不犹豫就把毛衣脱给了那位同学。回家后我问她衣服到哪去了,也许是你常教导她做好事要不留名,桥桥还一直不肯说呢。桥桥也说了弟弟近平的一件事。那是近平从军委自己要求下到正定工作不久。有次出差,坐的是火车硬座。走在路上,忽听有人在哭,原来是一对逃票的姐妹被逮着了。那两姐妹说是去找父亲,实在没有钱买票。近平听了,一下子就想起自己“文革”中孤苦一人四处漂泊的日子,他细细看了看那两姐妹,穿得都很破,年龄也很小,不像撒谎的样子,于是就主动掏出钱来为她们补了票。后来两个小姑娘非要近平留下地址,说找到父亲后就来还钱,近平一看不说地址人家挺难受,就留了正定的地址,但没说自己是什么职务,后来,这两姐妹还真找来还钱了,一看近平是县委书记,吓坏了!近平赶紧安慰她们,最后不仅没要她们还的车票钱,还又给了一些钱让她们回家。
你看,近平这些事做得是不是与你如出一辙?你重新工作后,过去的老战友、同事,基层的同志,凡有到了北京或广东的,你都挤出时间热情接见,有经济困难的,特别是老区来的,对革命有过贡献的群众,还帮他们买票送上车,并给予必要的补助。
我看近平这孩子就挺像你,别的不说,有一回,我和他坐在一块看电视,是个纪实片,记述一个山里农民受到某地司法部门不公正处理后四处申告无门的经历。看完之后,近平长叹一声:百姓不易啊!从他的叹息声中,我能感受到,这孩子没变,心地还是那么善,他能把百姓的事放在心里,这我们就该放心了。
在广东,你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工作着。我知道,你是想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紧迫感和历史使命感使你更加精神百倍地工作,常常干到深夜仲勋,我是深爱你的。在一起风风雨雨58年了,我从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我在心里却是千遍万遍地对你说。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绥师吗?还记得你种了一大片蓖麻的西公所吗?还记得你第二次下放到洛阳矿山机器厂时我和桥桥陪着你一块儿住的那间房子吗?粉碎“四人帮”时,你在洛阳。消息传来,普天同庆!我们当时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杜甫的那句诗最贴切: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持续10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10月22日,洛阳市党政军民40万人举行盛大集会游行,庆祝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那一天,桥桥兴高采烈地去参加游行了,临走时她还问你去不去,考虑到自己被审查的特殊身份,你想了想说:“我不去,你去吧,替我多喊两声口号就行了!”其实你心中的激动我是完全能够体会的。那天晚上,很少动手做饭的你破天荒地操刀掌勺做起了一桌饭菜,喜得游行归来的桥桥眉飞色舞,大家伙找来了邻居、朋友一大帮子人来分享“胜利果实”。
“四人帮”被打倒后,党中央对你作出了公正的评价,推翻了强加在你头上的一切诬陷不实之词,所谓“习仲勋反党一案”的真相终大白于天下。
仲勋,乌云散去,阳光终于出来了!当你回到北京出席全国政协五届一次会议时,叶帅见到你都愣住了:仲勋同志,你备受磨难,身体竟还这么好?!又是一年春来到,又是一季百花开。1978年4月,沐浴着满面春风,你前往广东赴任。当时的广东,在经历了十年动乱之后,正亟待医治创伤寻求前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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