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于1961年的《七绝二首·纪念鲁迅八十寿辰》,标题即有问题,对于逝者竟用“寿辰”,显然不妥。“其一”首句“博大胆识铁石坚”,竟然除韵脚为平声字而连用六个仄声字,且诗意平平。“其二”句句违律:
鉴湖越台名士乡,忧忡为国痛断肠。
剑南歌接秋风吟,一例氤氲入诗囊。
不可思议的是,第三句竟以平声收句,这样的低级错误大概连初学律诗的人都不至于犯。作于同一时期的《七绝·为女民兵题照》,第三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之所以不用“中华女儿多奇志”(后者似更切题),其原因除了郭沫若在诠释文章中所道及之外,在笔者看来主要是出于平仄的考虑。
除“不讲平仄”外,彭明道先生从“知人论世”的高度,有专文论列其为伪作。
《七绝·贾谊》失粘。杜甫的一处失粘是在七律中,因有八句,尚无大碍。毛泽东偶有失粘,亦在律诗而非绝句中。绝句只四句,故失粘便是大忌。
《七律·咏贾谊》违律最为严重:
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
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
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
千古同惜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
全诗八句,竟句句违律,其中有三句还不止一处,颈联不成其为对仗,颔联的下句语意含混,无法自圆其说。毛泽东的七律虽不能说首首精彩(事实上即便是文学史上有定评的诗人,其创作水平也不可能始终保持在同一高度,作于1959年和1960年的《读报有感》系政治家的政治诉求,另当别论),但要说这样一首即令在形式上都与近体诗相去甚远,而意境更是平平(有些词语不像是通晓此道的熟手所为)的作品出于同一作者,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也许有人会说毛泽东生前公开发表的近体诗,在公开发表之前作了许多修改。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毛在1955年10月致周世钊的信中所赋七律,在意境上虽不能说是作者七律当中的上品,至少是一首格律严谨的近体诗。1949年4月,毛泽东所作《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和《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不唯格律严谨,而且意蕴深厚,境界高远,是毛诗词中的上品。其时毛泽东正在日理万机之中,不可能反复吟咏,细加推敲。庆祝南京解放那首的手稿,是毛一挥而就后为田家英所珍藏,与后来的正式发表稿仅个别无关平仄的差异。和柳亚子那首的手稿中“暮春时节读华章”,在后来正式发表时改为“落花时节读华章”,亦无关平仄。这些事实均说明毛泽东于七言律有着深厚的学养。也是在致陈毅的那封信中,毛表示:“我偶尔写过几首七律,没有一首是我自己满意的。”除了谦逊,只能说明毛眼界之高。以脍炙人口的《长征》、《和柳亚子先生》、《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送瘟神》、《登庐山》、《答友人》等七律,观照《咏贾谊》,谁能相信这是出于同一作者之手?据目前所能见到的材料,毛泽东的绝笔是《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虽无诗意可言,但在形式上毕竟还是一首基本讲求平仄和对仗的格律诗,这与此前所作《咏贾谊》亦不可以道里计。
要之,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中首次公开发表的6首所谓近体诗,所据刊本均未经作者本人审定,均系“不讲平仄”的律诗不像律诗、古风不像古风的作品(毛泽东写过古风,风格完全不同),这显然不是偶然的巧合。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6篇作品均系假托毛泽东之名的伪作。至于这些伪作如何窜入毛泽东名下,则需另作研究了。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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