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挽戴安澜将军》全篇如下:
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
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挽戴》的刊本标为“根据一九四三年戴安澜将军追悼会挽联挽诗登记册刊印”。戴1942年抗击日寇殉国,国民政府为其举行隆重葬礼,国共要人均有诗联哀挽。登记册上的此首五律署名毛泽东,则作者归属似应无疑。但毛在1965年既已明确表示“没有发表过一首五言律”,质疑也就不为无故了。笔者在一篇论及此诗归属的文字中以“从广义的角度看,写在供他人阅览的登记册上也可以算是‘发表’,但从出版学的意义上讲,似乎也可以认为这不算是发表,至少可以认为这不算是正式发表”为由,使两者的矛盾得到了统一。但细想来,如此解释终究较为勉强,毛泽东作这番表示时是否对于“发表”有如此细微的区别?博闻强记的毛泽东是否也有百密一疏的遗忘?或者此诗确系他人所作?有论者以为此诗系董必武所作,根据是董系当年中共驻重庆的首席代表(周恩来为参加整风运动而奉召返回延安),又是擅长五律的高手(毛在同一封信中向陈毅表示:董老善五律),其风格亦颇相近。
毛泽东1940年代初表示过“没有诗兴”,却又出现这样一首此前从未有过写作实践的五律体式的挽诗,从创作的一般规律而言,人们的置疑确有其故。但仅此尚难断定为董之代笔,还须披露更多那一时期的相关资料,特别是关于董必武的相关资料,才可能作出切实的判断。笔者曾在一篇发表过的文字中下过《挽戴》“出自毛泽东之手毋庸置疑”的论断,看来是过于武断了。
如果说《挽戴》的归属尚难断定,那末《张冠道中》与《喜闻捷报》确系伪作。依据有三:
其一,刊本标为“根据抄件刊印”,较之于“根据作者审定的抄件刊印”,其实就是“根据(未经作者审定的)抄件刊印”的省称。
其二,这两首五律“不讲平仄”(《挽戴》则完全符合格律)。毛在致陈毅的信中说:“不讲平仄,即非律诗。”毛此前有过写作七律的实践,很难令人相信“不讲平仄”的《张冠道中》与《喜闻捷报》会出自同一作者之手。
《张冠道中》全篇如下,加点者为违律处:
朝雾弥琼宇,征马嘶北风。
雾湿尘难染,霜笼鸦不惊。
戎衣尤铁甲,须眉等银冰。
踟蹰张冠道,恍若塞上行。
律诗向有“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大体近是,但有孤平之虞)。对五律而言,每句中的“二四”在平仄上有严格的规定,而处于“二”这个位置上的字因着粘连的需要,尤其重要。此诗八句,竟有四句粘对违律。
《喜闻捷报》全篇如下,加点者为违律处:
中秋步运河上,闻西北野战军收复蟠龙作。
秋风度河上,大野入苍穹。
佳令随人至,明月傍云生。
故里鸿音绝,妻儿信未通。
满宇频翘望,凯歌奏边城。
此诗不唯“不讲平仄”,颈联的对仗也成问题,“鸿音绝”无法与“信未通”成对。
其三,不合作者的口吻。“妻儿信未通”完全有悖史实,当时江青一直跟随毛泽东转战陕北,毛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综上所述,笔者推测,这两首五言,从写作风格、作者处境等因素考虑,最大的可能是出于陈毅的手笔。这需要专文论列,此处不赘。
【未经作者审定的抄件刊印的近体诗确系伪作】
无独有偶,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中增收的九首近体诗,其中三首系“根据作者审定的抄件刊印”,基本符合格律。《七律·有所思》被熟谙此道的胡绳先生称为“堪同‘正编’中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在艺术上相提并论的一首”。《七绝?屈原》在“文革”之初即以传抄稿的形式广为流传,首句“屈子当年赋楚骚”,以“楚骚”指代“离骚”,足见作者对平仄的讲求;末句“一跃冲向万里涛”之“向”字不合律(此处须用平声字),看来是为着不以律损意而不得已为之,然终究是个缺憾。诗人生前未允公开发表,未知是否与此相关?《七绝·刘》第二句“中唐俊伟有刘”,恐为“伟俊”之误置,此等情况前亦有之——作者在1958年12月于同年9月文物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诗词十九首》天头所作自注中,曾指出《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万方奏乐有于阗”为“乐奏”之误置。
另外六首未经作者审定的均“不讲平仄”,有的地方已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作于1940年代的两首五律已作分析,以下对作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四首七绝、七律再作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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