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曾任中组部副部长的曾志病危期间，让人从江西和广东叫来她的两个儿子，望着站在病床旁的大儿子石来发与小儿子曾春华，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铁娘子”不禁落下了眼泪。

曾志

    大儿子石来发是江西井冈山一个识字不多的农民，他妻子和两个儿子也在当地务农，小儿子曾春华身体落下了严重残疾，在广东一家工厂当工人

    为革命奔走多年，曾志的三个儿子全都在襁褓中被迫与母亲分离，二儿子夭折，其他两个儿子也在成长路上吃了很多苦头。

    临终前，曾志拉着他们俩的手，含泪说道：“当年把你们送人，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当时自己还是个孩子，我要参加革命，我不能照顾你们，请你们原谅妈妈。”

    这是她发自肺腑的歉意。

    为了她心中的社会理想，曾志的一生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和颠沛流离，先后失去了两个丈夫，也无法亲手养育三个儿子，在内心深处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1、突发事件，让曾志16岁当了新娘

    曾志原名曾昭学，1911年出生于湖南宜章一个破落官僚地主家庭，她15岁就离家参加革命，还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曾志，誓要“为我们女性争志气！”

    1926年，曾志从衡阳省立第三女子师范毕业后，考入衡阳农民运动讲习所，成为讲习所唯一的女生，还没毕业，就被很多单位抢着要。

    第二年，她从讲习所毕业后，担任了中共衡阳地委组织部干事，顶头上司是19岁的夏明震（烈士夏明翰的弟弟）。

夏明震

    夏明震年轻英俊又激情澎湃，演讲能力很强，曾志佩服他的革命热情，但心里喜欢的并不是他，她内心的理想型是比较成熟、稳重的男子，觉得夏明震像一个演说家。

    不过，16岁的曾志此时还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她个性争强好胜、大胆泼辣，一心想在工作上干出一番名堂，与夏明震也只是平常的上下级关系，让她没想到的是，一次开会后的偶然事件，让她不得不嫁给了夏明震。

年轻时的曾志

    当时曾志住在衡阳农协妇女部办公的房子里，白天在那里办公、晚上在角落搭了张铺睡觉。

    由于国共第一次合作濒临破裂，这所房子实际上还承担着一个功能：它是湘南特委的一处秘密聚会地点，特委的几个领导经常在此开会，有时候会开得太晚，曾志就先睡下，开会的同志散会后自行离开。

    有一天晚上，曾志睡到半夜醒来，突然发现有个人靠在她床边躺着，她吓了一跳，见那人是自己的上司夏明震，就把他推醒，问：“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夏明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说道：“我的住地远，外面戒严了，我回不去，他们有的住得近，有的另外找到地方睡，我没处去，在你这里靠一靠，天亮就走。”

    曾志看他并无恶意，而且是和衣而睡、连被子都没盖，就没有多想，翻个身也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夏明震早就离开了。

    起床后，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不料吃早饭时遇见住在隔壁间的总务处长宾利用（1929年牺牲），他笑嘻嘻地望着曾志说道：“昨晚上过得一定很高兴、很愉快吧?”

    曾志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知道宾利用话中有话，他肯定是看见了夏明震一早从房子里走出来，以为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此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曾志深感委屈和耻辱，又无法到处解释，夏明震听说后，觉得自己责任很大，当天下午去找她道歉，正在气头上的曾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把他赶了出去。

    同在这间房子办公的妇女主任龙淑受夏明震之托，去做曾志工作，说：“现在这事外面有很多议论，你怎么解释，也难以洗清，已经是骑虎难下的局面。夏明震原来也没什么准备，但他对你的印象很好，现在革命者讲自由恋爱，他愿意同你结合，我看你们俩就结婚算了，我给你们做介绍人。”

    曾志根本没有考虑过嫁给夏明震，她在家时曾订过亲，离家出走后，给母亲写信，坚决解释了这桩父母包办的婚姻，龙淑的劝说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夏明震的求婚。

    而夏明震当时不但有家里订亲的未婚妻，还有个自由恋爱的女朋友，他的未婚妻比他大几岁，从小就由母亲做主订了亲，此时已经进了农民讲习所学习，夏明震不愿接受包办婚姻，与一个衡阳三女师的女生谈起了恋爱，那个女生追他追得很紧，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事发突然，夏明震觉得自己的无心之举给曾志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就索性和女友分手，要求与曾志结婚，以减少曾志身上的舆论压力。

    龙淑还向曾志仔细介绍了夏明震的家庭，夏明震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祖父曾时济是前清进士，曾担任户部主事，父亲夏绍范当过前清的三品官，去过日本考察，母亲陈云凤出身望族，是个具有几分传奇色彩的潇湘女杰，在陈云凤的教诲下，夏家兄妹四人都投身革命（四人均成为烈士，夏明震的哥哥即著名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的作者夏明翰）。

    这让曾志对夏明震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她感到夏明震不仅能写会说、豪情奔放，而且内心深处有坚定的信仰，不禁有些仰慕。

    而夏明震本来对曾志就有好感，很欣赏她的大胆、爽快、泼辣，一天早上，曾志刚起床开门，夏明震就冲了进来，抓着她的双手，深情地说道：“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就不要拒绝了，同我结婚吧！”

    说着说着，夏明震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苦苦哀求曾志答应婚事，曾志望着他深情的目光，不禁心软了。

    就这样，16岁的曾志嫁给了20岁的夏明震，他们只买了些喜糖、花生、瓜子、糕点，请几位熟悉的同志坐在一起聚了聚，就算办了婚礼。

    很久以后，曾志在回忆录中写道：“这就是我的第一次婚礼，它是那样的偶然，又是如此的简单。”

曾志

    虽然仓促，但曾志对此并不后悔，夏明震是我党早期的杰出领导人，其军事成就非常突出、超过哥哥夏明翰，他组建过工农革命军独立第七师，领导过湘南起义，当时与朱德、陈毅等人职位相当。

    2、三次母子分离，留下终身遗憾

    1927年，逢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湘南一带到处充斥着白色恐怖气息，地主劣绅们收买了大量流氓和兵痞，杀害了一些农会、工会负责人，还扬言要攻入衡阳城，“放共产党人的血”。

    为了打击反动派嚣张气焰，1928年初，夏明震与朱德等人发动了湘南起义，工农革命军迅速攻占了宜章、郴州等地，威震湘、粤、赣三省。

    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曾志也冲在了一线，她剪短头发，脱下旗袍、换上男装，扎上红腰带，身后背着把红缨大片刀，经常带领农民自卫军去抄土豪劣绅的家，分浮财、开粮仓，看起来十分威武神气，被称为“红姑娘”。

    让曾志没想到的是，湘南起义后仅两个多月，夏明震竟在一次反动派挑起的暴乱中牺牲了。

    当时她听说夏明震被人从主席台上拖了下来，被一群叛乱分子用梭标扎了，急忙把此事汇报给湘南特委，在工农革命军回师郴州后，很快平定了叛乱，抓住了叛乱分子，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夏明震下落。

    这时，有人告诉她，河边有被叛乱分子杀害的干部尸体，曾志赶过去一看，只见河滩上摆着9具尸体，她的新婚丈夫夏明震面朝苍天躺着，脸色青紫、双手紧握，胸前、肩上、肚子、脚上全是伤口，大概被砍了几十刀……曾志为丈夫合上了眼，而此时，她腹中已经有了夏明震的骨肉。

    两个月后，1928年5月中旬，曾志跟随队伍上了井冈山，担任了工农革命军第七师党委办公室秘书，新来的党代表蔡协民看到她一个弱女子挺着大肚子仍然到处奔忙，心生怜惜，朝夕相处间对她萌发了情意。

蔡协民

    就在曾志即将临盆时，蔡协民开口求婚，要求当这个孩子的父亲，曾志问道：“你不介意我腹中的胎儿?”而蔡协民正色回答道：“是革命的火种，应该更加珍惜才对。”这让曾志非常感动。

    怀孕八个月时，曾志患上了重病，连续发了20多天高烧，差点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1928年11月，17岁的曾志生下了夏明震的遗腹子，当时斗争形势严峻，井冈山已经深陷国民党军队包围圈，曾志病体未愈，还要跟着队伍行军、打仗，不可能带着还在襁褓的孩子，就一狠心把才出生28天的大儿子托付给了王佐部队的副连长石礼保。

    送走孩子的当天下午，因突发敌情，红军决定紧急撤离井冈山，曾志也跟着部队离开了，从此一别就是二十多年。

    石礼保是当地人，给孩子取名石来发，夫妇俩将孩子视为亲生、十分疼爱，然而，几年后，石礼保因参加红军被敌人杀害，妻子悲痛过度，不久也因病去世，石来发成了孤儿，由石礼保的岳母收养，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荒年中，祖孙俩就在外乞讨糊口。

    1931年7月，蔡协民调任福州中心市委书记，曾志在那里生下了她的二儿子，由于孩子长得壮实，起了乳名叫铁牛，曾志母亲听说曾志无暇照管孩子，特地寄来40大洋给她当路费，要她把孩子送回湖南。

    曾志还没来得及动身，就有一个叫王海萍的工作人员上门劝说她把孩子送人，还透露说是因为厦门组织缺乏活动经费，所以请她帮忙，最终，曾志把铁牛送给厦门一个叫叶延环的中医，换了100元的“活动经费”，而半个月后，被送到叶家的铁牛竟染上麻疹夭折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1932年底，蔡协民前往上海工作，曾志不愿同去，留在了福州，夫妻从此各奔东西，临行前，已有身孕的曾志提出了分手，结束了二人的夫妻关系，而蔡协民在1934年因叛徒出卖被捕入狱，牺牲于福建漳州。

    1933年，为了从事地下工作，曾志与当时的福州中心市委书记陶铸听从组织安排，假扮成一对夫妻，两人日久生情，曾志第一次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在东北工作时的陶铸、曾志夫妇

    她在《自述》中回忆道：

    “我过去对感情这类问题，看得不是太重，体会也不深。虽说蔡协民对我确实很不错，可我对他的感情并不是很深。自从与陶铸相处后，他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对我处处关心、体贴，见到我总有一种很亲切的神态。同样我也乐于同他相处，心里总挂念着他。他不在我身边时，我就会想他；如果他出门迟迟未归，我便坐立不安，担心他出事。而过去蔡协民外出时，我就没有这种揪心的挂念……”

    正逢曾志的第三个孩子出世，她身边没有其他亲人，只有陶铸忙前忙后，对她和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尽管孩子的父亲是蔡协民。

    曾志的第三个儿子起名曾春华，由于她正在从事地下工作，革命形势紧张，这次也不得不把只有13天大的儿子送给了当地老乡。

陶铸、曾志、陶斯亮

    她与陶铸的感情此后经受了很多考验，1933年5月，陶铸在上海被叛徒出卖，在国民党监狱里坐了四年多牢，曾志则在组织安排下撤离了闽东，1940年，夫妻俩才在延安团聚，1941年，曾志生下了唯一的女儿陶斯亮，这也是她唯一没有送人的孩子。

    3、魂归井冈山，儿孙至今在当地务农

    建国后，曾志看着面前活泼可爱的女儿，格外思念分离多年的两个儿子，1950年3月，她托人找到了小儿子曾春华，一看到曾春华的模样，曾志就不禁掉起了眼泪。

    原来，曾春华被送到一个贫穷的寡妇家，没有得到很好的养育，也没上过学，四岁时就患上了淋巴腺结核病，因长期营养不良，他个头特别矮小，还有一条腿是残疾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17岁了还不如10岁的孩子高，因重病做过手术，曾春华还少了两根肋骨和一个肾，落下了终身残疾。

曾志与儿女（后排从左到右：大儿媳、大儿子、小儿子、女儿）

    曾志是个意志如铁的女革命家，在回忆录里她也说过自己一向把夫妻生活和子女看得很淡，一心只想为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而奋斗，可看到小儿子的惨况，曾志不禁有些懊悔了，感到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

    此后，她尽最大努力去帮助曾春华恢复身体、学习、工作，而曾春华也意志坚强，与母亲有几分相像，经过刻苦学习后，曾春华顺利从技校毕业，落户在广东乐昌县，在深山沟里的一家工厂当了一辈子工人。

    大儿子石来发与母亲分离得时间更久，找起来也更不容易，直到1952年10月，石来发才被找到，前往广州与母亲见面。

    此时，曾志已经是广州市委书记，看到面前一副农人模样的大儿子，她心中感慨万分，石来发长得和母亲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儿子，不过，身为书香门第夏明震家的后人，他却没上过学，几乎不认识字。

    石来发从小与石家外婆在外乞讨，直到解放后才回到老家大井村分了几亩地，后来，他还在当地娶了媳妇，已成为地道的江西老表。

    听到曾志希望他前来广州生活的要求后，石来发连连摇头，他说外婆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必须回乡给外婆养老送终。

    曾志对他的孝顺懂事很满意，临别之际，只提了一个要求，让他把名字改成蔡石红，以纪念两位养父蔡协民、石礼保对他的关照。

    此后，蔡石红一直留在井冈山当护林员，妻子和两个儿子也在家务农。

    曾志的两个孙子石金龙、石草龙长大后，听说奶奶在北京当“了不得的大官”，很渴望能见到奶奶一面，能获得“脱下草鞋穿皮鞋”的命运转机。

    1985年，蔡石红带着两个儿子前往北京探望母亲，身为长孙的石金龙才第一次见到奶奶，此时，他已经30多岁了。

曾志与儿孙

    临行前，很多人以为石家兄弟能托奶奶在北京找个工作，就纷纷提前祝贺他，而石金龙来到奶奶家后，不禁有些失望，奶奶家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高级、奢华，除了几架书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祖孙相认后，石金龙趁奶奶高兴，壮着胆子开口说道：“奶奶能不能给下面打个招呼，帮我把农业户口转成商品粮户口?”

    此时曾志刚从中组部副部长位置上离休不久，若真肯帮忙，不难为孙子实现心愿，找一个城里的工作，而她却断然拒绝了，还对两个孙子说：“毛主席的儿子都去朝鲜打仗，你们为什么不能安心在井冈山务农呢？”

    就这样，曾志的两个孙子也扎根在井冈山，石金龙后来当了垦殖厂的电影放映员，石草龙在井冈山干部学院当保安，曾孙蔡军是大货车司机，都是当地最普通的劳动者。

曾志与儿孙们

    1987年，曾志前往江西探望儿孙，看到“部长奶奶”到来后，蔡石红一家人高兴极了，祖孙相聚一堂，临别之际，曾志依依难舍，说自己将来一定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