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雪山后,我便不来月经了,所有的妇女都是如此。”
―――长征女兵危秀英1984年对美国作家哈里森·索尔兹伯里说
时间:2006年1月27日,除夕前一天。
地点:延安“八一”敬老院。
亲切拉着手坐床上问:“生活好吗?”
答:“好!如今吃得好,穿得好。”
摸了摸床垫,说:“铺太薄了。”
答:“还有两床棉被没垫上呢。”
亲手送上2000元慰问金,说是拜年。
答:“哎呀!我又不是啥要人,还让您跑大老远来看我,怎么过意得去?”
满怀深情地,说:“你们是党和人民的功臣,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历史功绩。”
发问的,是胡锦涛总书记。回话的,是现年90岁的长征女红军刘天佑。时隔半年,刘天佑面对本报记者,往事历历在目。
长征女兵,感天动地;史无古人,世无先例;雪山草地,艰险如一;打仗医护,别样美丽;娇弱之躯,钢铁之气;惨烈艰苦,可歌可泣;千秋辉映,精神不屈;人民永记,历史永记。
可面对本报记者,94岁的王泉媛微微笑了,眉眼弯弯、白发齐整,仿佛笼着一层光晕;91岁的邬家珍掠掠头发,挺直腰板,胸前的胜利纪念章闪闪发光;88岁的张明秀敛眉静默,沉浸在对爱人罗炳辉将军和长征岁月的深深怀念中;87岁的钟林因长征后高烧致鼻梁塌陷,连连摆手说“丑相”,却依然祥和动人……
十位长征女战士,就这样在本报记者面前,说开她们的长征。
毛泽东紧紧握着担架上不省人事的贺子珍的手连连大喊:子珍子珍,我来了!
“那一刻,我哭了,大家都哭了。”王泉媛告诉记者:“我们当时刚翻越贵州一处山岭,敌机突袭狂轰,贺子珍勇扑伤员身上,不幸中弹,浑身鲜血淋漓,昏迷不醒。我赶忙和邓六金用担架抬起她,一步一挪往山下走,直到见前面山岗出现明亮的马灯,直到同志们来接应,见到毛主席……”
再访这位后来饱受严刑淫辱的红军西路军妇女独立团团长王泉媛,那面10年前本报记者“长征路上访红军”所赠的红旗挂在客厅正中央,颜色依然鲜艳。永不褪色的红色记忆,94岁高龄的她今天讲述,依然清晰如昨―――
1934年10月,王泉媛突接刘英“又”字形急信连夜赶回瑞金,一见面刘英惊呼:“哎呀,你这小鬼,我以为你今天回不来呢。天亮后,你去卫生部检查身体,部队有行动。”翌日,体检通过,王泉媛和危秀英、李伯钊等10多名女兵参加总卫生部妇女工作团,与贺子珍、康克清、邓颖超、蔡畅等一起,共计30名,从此开始漫漫长征。
这就是长征中赫赫有名的30名妇女干部。她们除了沿途逐户宣传打土豪、分田地,除了出色的民族工作,还有着许多的鲜为人知:干部休养连面临全军覆没时孤身掩护战友撤离的,是她们中的吴富莲;“唱支山歌当点心”、一路艰苦一路欢歌的,是她们中的山歌手李坚真;大把草药径直含在嘴里嚼烂再为伤员敷上的,是她们中的“草药大王”王泉媛……
长征结束时,原本125斤重的王泉媛,仅剩89斤。
弱女子吗?不。四川豪富闺秀张明秀,曾是红四方面军卫生部附属医院的排长。在长征中最艰难亦是最后一趟过草地中,她硬是背负了一名伤员。摇摇晃晃,没背几步就倒在污泥里;挣扎着爬起,搀着伤员一步步挪,坚持走出大草地。她还曾“请缨”折回大雪山,将滞留在山那边的伤员们接回,浑然不顾自己刚刚翻越雪山时,曾被旋风卷到山底险些长眠。
而她自己的亲妹妹,就在长征中牺牲。
那是第一次过草地后,迎面一条河流湍急,姐妹同陷急流漩涡。战友救下张明秀,当她从昏迷中醒来,睁眼急寻,却只见战友们捞起的妹妹那一双湿淋淋的鞋。
红四方面军数千女战士之一的张明秀,后至延安与红军名将罗炳辉大婚,毛主席亲批“同意罗炳辉和张明秀同志结婚,并祝永远幸福。”
张明秀今年88岁。最难忘的是那双湿淋淋的鞋。
她永世铭记。这位长征时年仅8岁的红四方面军女战士万曼琳,一次跟炊事员上战壕送饭,突然敌机轰炸,炸弹落在不远处。炊事员迅即扔下手中担,奋力一扑将她推进战壕。尚未反应过来的她只听得轰隆巨响,便不省人事,醒来才知,那位救她的战士已永远闭上眼睛。
面对本报记者,长征后在红军剧团跳《海军舞》曾被摄影并刊登于《西行漫记》的万曼琳缓缓说:“没有战友,我肯定走不完长征路。”脸圆、眼睛圆、鼻子圆圆的她,是众人疼爱的“小皮球”,走不动了战士背,陷入沼泽了战士拉,过河时害怕得直蹲下也是战士伸出臂膀夹起她走。过雪山时粮绝,大家纷纷解下皮带准备煮,“小皮球”也要解,连长说啥也不肯,“你人小衣服大,离不开皮带,不到万不得已决不用你的。”后来,她一直系着这根皮带,走到了陕北。
巧得很,沪上健在的最小女红军苏力,当年长征同样8岁。
同样,轰炸中一声巨响,她不省人事。醒来时遍身是血,身下还压着一位红军姐姐的手臂。站起后方知自己毫发未伤,血全流自那位不相识却奋不顾身保护她的姐姐。噙着泪花,她尽力抓了些黄土和野草,将姐姐推到沟谷里简单掩埋。
同样,找野菜时红军哥哥不放心地跟着保护,掉队时红军哥哥背着她前行,干粮提前吃得精光时,又是一位不知名的红军哥哥主动把干粮塞到她手上,其他战友也你一把我一把,很快塞满了她的整个茶缸。
这位当年从地主家逃出奔红军的丫头,这位着急地当场钉纽扣以加入红四方面军第31军被服厂的女兵,最后向记者说道:“长征是我革命生涯的起点。长征精神激励和影响了我的一生。”
现年88岁的红四方面军野战医院护士叶琳,革命一生,革命一家。她的二姐,强渡嘉陵江之战时遭敌重围,就牺牲在江边,尸骨也没留下;她的大嫂,参加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后被马鸿逵、马步芳匪徒打死在甘肃河西走廊的高台荒野。“当年妇女团嫌我年龄小、个子矮,所以没去成。”
正是这鼎鼎大名的妇女独立团,在配合主力攻打剑门关的战斗中,两三天内击垮了敌人一个旅;在前往北川、安县、茂县的途中遇袭时,一边全力还击一边向敌人喊话,竟奇迹般让阻击的敌军羞惭撤退。
而在长征中,红四方面军的数千女兵,冬天为战士缝进棉花制棉衣,夏天为战士扯下里子成单衣。她们还为中央红军运输会师物资,无论翻雪山、过草地或遭敌袭,都视物资甚过生命,咬紧牙关抬着腊肉、大米、食盐等行走崇山峻岭间。
70多年了,叶琳抚摸着重孙女的头说:“如今有些人开始淡忘了,所以我常到学校作报告,就是想告诉他们,任凭世事变幻,生活改变再大,长征的历史不能忘!”
江西泰和县的肖黎明一再致歉,87岁的母亲、女红军钟林已记不起关于长征的一切。可当本报记者凑近老人耳朵,大声说:“奶奶,我们是专程来采访您的,您能讲讲参加长征的事吗?”老人听了,原本喃喃自语,忽然间就睁大了眼,竟哼唱起一首她过雪山时唱的歌:“啦啦啦,我们都是小娃娃,不要说我们人不大,我们天不怕地不怕。”
她与他,相识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李天秀和她的丈夫伏殿成同属红四方面军长征队伍,同在四川的贫困家庭出生。但李天秀对记者说,丈夫身上大大小小的疤,右胸口最严重的那道就是长征中留下的,而她在长征中主要负责和当地的老百姓沟通,远没有他危险。
采访中,说到“长征相继到了延安,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两边战友一撮合,见了几面就成了”时,这对相扶相携几十载的红军夫妇相视一笑。多少浪漫而朴素的爱意,多少长征岁月的不泯情怀,尽在这简简单单一个眼神交汇中。
92岁的女红军谢元珍家就住在泰和县的长征路上。
这位埋怨自己记忆退化、“已经记不清任何数字”的老人,不但清晰记得1931年冬,16岁的她软磨硬泡加入红四方面军第31军当医院护士,而且对长征中的几处小细节印象深刻:夜行军漆黑一片,她们把吃饭的白搪瓷碗别在腰后,给后面的战友当光源;药品极其匮乏,她们只能用盐水就着当地一种黄纸给伤员当膏药,眼睁睁看着伤口流脓;队伍断粮时先杀马,把肉和草根拌在一起吃,再把马皮、骨头和野草煮成一锅汤,之后啃草根、吃皮带,“一小段一小段的皮带丝,漂在稀溜溜的汤水里。”
91岁的红四方面军第31军273团医疗队女兵邬家珍,特意在采访前佩上胜利纪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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