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典》一书对知识分子和书本知识也多有讽刺。活鬼的儿子活死人,天资聪颖,很会读书,但在父死母再嫁之后,竟沦落到乞讨为生的地步。一日碰到一个老道士,老道士声称他有大力子、辟谷丸,还有益智仁。活死人吃了他送的辟谷丸和大力子,顿觉精神百倍,只是对益智仁瞧不上眼,自吹自己:“已有过目不忘的资质,博古通今的学问,还要益他什么?”老道士听了哈哈大笑道:“你只晓得读了几句死书,会咬文嚼字,弄弄笔头,靠托那'之''乎''者''也''焉’几个虚字眼搬来搬去,写些纸上空言,就道是绝世聪明了。若讲究实际功夫,只怕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倒算做弃物了。我这药是使人足智多谋的第一等妙药,如何倒不要吃?”活死人见他说得有理,只得乖乖地吃了。熟读《何典》的毛泽东不仅不会忽略这些文字,而且可能会心一笑。翻检毛泽东在延安时期的著作,一个强烈的印象就是他特别“讲究实际功夫”,念念不忘告诫知识分子要参与到生活和实际中去,否则仅有点书本知识,头脑里仅装些教条,就算不得完全的知识分子,这样对革命事业不仅无用,甚至还会有害。
《何典》一书是用地道的吴语方言写成的,俚语土言随处可见,甚至极土极村的字眼也全不避忌。张南庄自称全书:“全凭插科打诨,用不着子曰诗云;讵能嚼字咬文,又何须之乎者也。”如此行文,在读者并不觉得蠢俗讨厌,反而感到别有风趣。比如书中写活鬼临死的一节:“那活鬼躺在床上,只管一丝无两气的半死半活。雌鬼见他死在头上转,好不着急!就像热煎盘上蚂蚁一般,忙忙的到鬼庙里去请香火,做野团子谢灶……忙得头臭。看这活鬼时,渐渐的一面弗是一面,眼睛插了骷颅头里去,牙齿咬得锈钉断。到得临死,还撒了一个狗臭屁,把后脚一伸,已去做鬼里鬼了。”张南庄作为一个文人,擅长运用生动的地方语言展开叙事,处处闪耀着民间的智慧。他的风格对毛泽东的审美趣味有深刻的影响。
延安整风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反对“党八股”。毛泽东所列“党八股”的其中一条罪状便是“语言无味,像个瘪三”,表现为文章或演说颠来倒去总是那么几个名词,一套“学生腔”,或者只有死板板的几条筋,像瘪三一样瘦得难看,不像一个健康的人,总而言之,就是缺乏生动活泼的语言,看上去面目可憎,读者或听众厌恶得很。鉴于此,毛泽东强调宣传和文艺工作者“要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因为“人民的语汇是很丰富的,生动活泼的,表现实际生活的”。
的确,民间的语言有如天籁自鸣,自抒胸臆,又似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张南庄深谙文章之道,知晓一切风雅之奥皆出于谣谚之途,所以对民间的语言精研深讨,发而为文便雅俗共赏。在毛泽东看来,《何典》正是“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的典范。他对《何典》语言的化用和引用,实际上表达了对这种审美取向的认同与欣赏。“俗为雅用”加上“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便构成了毛泽东完整的文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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