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27日,上海姑娘用自制的彩花挂在进城解放军战士的枪上,热烈欢迎解放军。
解放上海战役从1949年5月12日开始,至5月27日结束。28日上海市人民政府成立。上海宣告解放。
据统计,解放军在这次战役中牺牲的烈士近8000名。资料照片
1949年5月,在市郊刘行战斗中,解放军战士越过竹签,涉过泥泞的壕沟,猛扑敌军地堡。
1949年5月,我军某部在月浦镇进行巷战。
沉默了许久,张文生终于认出自己的笔迹,“哦,对,这是我写的”。
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他几年前亲手写下、新发现的烈士名单。
今年85岁的他已不记得,这许多年来,一直和几位老同志一起,自发自费寻访解放上海的战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一群白发老兵的新“集结号”,血仍沸腾。
与妻书
张勇给妻子写了封信。
新婚燕尔刚两月。虽然同在29军87师,但战争年代难见一面,张勇甚至不知道妻子是否还活着。
3天后,解放上海战役打响。
5天后,张勇牺牲。
当妻子胡兴野得知消息,又2天后,信才寄到。
此后数十年,这封信一直珍藏在一个谁也不能碰的小盒子里。
直到胡兴野去世,家人整理小盒子,才知道里头就是张勇生前的最后一封信,以及他的战地日记、立功奖状。
直到老兵们寻访,张勇当年的团政委萧卡,委托宝山区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朱晓明赴京,才知道这一切。
打开泛黄历史,信纸上赫然写着:“一切给这一战斗,为了永久的和平与幸福。”
今年已94岁的萧卡哽咽:“打上海啊,到现在,我还很伤心……”
张勇,是萧卡屡屡提及的烈士名字。
当记者问萧卡与哪一位烈士生前最为要好,回答也是:张勇。
“张勇没牺牲前,我就很欣赏他,多才多艺,还会木刻。”萧卡回忆,“当时敌人4辆坦克停在阵地前,向我们反击。张勇从水沟冲向敌人时,枪进了泥水,不能打了,他就用集束手榴弹去炸,打坏了一辆坦克,其他的逃走了。但他壮烈牺牲,当时才24岁。”
1949年5月,血战宝山月浦,战斗最为激烈的13日、14日、15日,萧卡3天4夜没有合过眼。但更困难的,是“不能使用重武器”,没有炮火支援。险境中,战士们舍身冲锋,前赴后继。“我看到部队很英勇,敌人炮弹下来,照样集团冲锋。我命令后续部队停止冲击,但喊破喉咙,也无法制止,只能一边喊一边和大家一起往前冲。13日第一次清点人数,12名营级干部,只有张勇一人没受伤。到14日黎明清点时,他就已经不在了……”
两昼夜,打开通往吴淞口的大门,为上海战役的全面胜利奠定基础。
两昼夜,260团牺牲约400人,伤800余人。
胡团长
在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上海市民政局、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警备区政治部共同编纂的《热血丰碑——解放上海烈士英名谱》中,“后记”里感谢了各方面对烈士名录征集工作的帮助与支持,其中特地致谢——
“原29军87师的萧卡、姜维清、张文生等老同志亦自发地参与组织和联络工作”。
张文生却几乎全忘了。
他当年是组织干事。如今,得知记者要上门采访,他想提前去找视为宝贝的地图、史料,却“早不记得放哪里了”。上海战役的细节,记不清了;寻访烈士的事情,记不清了;沉默良久认出自己笔迹,但对于名单上的烈士,却也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我们只能从萧卡口中得知,老同志们多年来很积极,逐个到一位位烈士老家去,找名字、找照片、找一切,提供给烈士陵园。
我们只能从宝山县委党史办找到一份盖了章的《宝山战区史料移交备忘录》,其中特地提到参与寻访的张文生、邵鸿淦、姜维清、杨炳荣4位老同志,“几年来,他们爬山涉水,历尽艰辛,从全国各地征集到许多极其珍贵的烈士资料,精神可嘉,令人敬佩。”
宝山,是解放上海战役的主战场,约4000名战士在此永逝,占解放上海牺牲烈士总数的一半。
他们移交的史料中,有600多位烈士名录。
其中有位胡文杰。
他是29军259团团长,是解放上海战役牺牲的职务最高者。
他的大儿子,当时只有2岁。他的小儿子,是妻子得知噩耗,悲伤过度而留下的早产儿。
如今,两位儿子心中牢记的,还是父亲淳朴而又浓厚的战友情。他们回忆说,渡江战役前,战友陈宝国牺牲了,父亲特意写信给母亲,叮嘱大腹便便的她,一定要去看望烈士的妻子,而父亲自己的生命,却是可以毫不犹豫献出的。
记者问张文生:还记得胡文杰吗?
“他牺牲了。”张文生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野战部队牺牲,是平常的事。”
实际上,解放上海一役中,身为组织干事的张文生,主要负责的就是统计每天伤亡人数。如今,在记者重复问了不下10遍的牺牲战友之事后,他能记得清的,就是“一个团3000人,最后打剩下了不到1/3”。
奇遇记
一位“牺牲”的战友,追悼会都开过了,却死而复生。
这是汤九一的十年寻访中,两次奇遇之一。
解放上海,打吴淞口,汤九一所在参战部队的战友黄文郎,被子弹击中大腿,流血过多而昏死。
民工担架队把他抬到包扎所时,他一动不动,也没有血压。人们误以为他已牺牲,便在战役结束后,为他召开了追悼会。
就此,直到多年以后,在老兵们的寻访中,巧遇了这位“已故”的黄文郎。
一问,才知当年他只是休克。万幸万幸,落葬之前,他动弹了一下,这才被发现,赶紧医护人员输血救醒。
听闻奇遇,老战友们又惊又喜。今年已83岁的汤九一说,血与火结成的战友情,是他晚年获得的最高奖赏。
他这十年访战友,成百成千的信发出去,起草以后用油印,写好以后送邮局,“五角场的老邮递员到今天都认识我”。
另一次奇遇,是大海里捞针——
“有位老战友跟我提供一个消息,说我们师组织科里面,有过一本黑皮封面的联系簿,上面记着连年来的伤亡干部名单。我赶紧问,哪去了。他说,我只知道有,不知道哪去了。我马上给二三十位在组织部门、宣传部门的老朋友写信,大海捞针。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一位老战友张国生,收到我的信后,正在警备区办公,突然听见门口有个人在自言自语:‘哎,这不是松江伤亡名册嘛。’他一个扭身,说:‘你讲什么?’一看,原来是他们警备机关有一位秘书,负责处理档案的,正在一个废纸堆里,翻到一本手写的花名册。他一翻就自说自话,正好给张国生听到了。张国生马上把这东西拿到手,给我打电话。哎呀,我高兴得不得了,大海捞针啊!硬是给捞住了!!这东西现在还保存在纪念馆里。”
问汤老:是什么让你坚持这么多年?又是什么力量,把你们这些老战友聚到一起?
汤老答:就是战斗友情啊!我们这些人打天下不是盲从的,都是自觉地去打天下的。我们有句话叫“战友胜似亲人”。大家在名录上啊、聚会啊,互相看到后,真是比亲人都亲……
致青春
等了又等,今年春节,牛光生却再也无法像往常一样,等到老战友许连法的拜年电话了。
几十年来,每个星期,他都会接到一通许连法的电话。但去年,战友殁。
战友情,手足情,从牛光生当年经常帮许连法写家信就开始了。1949年解放上海,他们所在的226团,从昆山东进马陆,连击塘桥,随后在5月25日开始的总攻中,一路向吴淞、江湾地区进攻。“我们到了江湾地区,第二天上海就要完全解放了,但参谋长石峰和一些同志却在黎明之前,牺牲了……”
27日拂晓,上级宣布上海之敌全歼,令部队就地待命。226团即停驻在五角场地区。
十年之后,牛光生被调往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工作,宿舍就在五角场,“做梦也没想到,又回到当年的战地”。
2001年5月,272名在上海战斗过的26军老战士,在沪祭扫了宝山、高桥烈士陵园。
在墓地,铁骨铮铮的老战士们,哽咽了。原30军88师(解放后并入26军)在解放高桥时,阵亡了149名战友,而今仅3人有画像。仅有的这3张,也还是多亏了上世纪80年代88师262团保卫股长许智,搜寻到的一张拍摄于抗战胜利时的部队合影。
“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战斗情。”牛光生说完后,给记者看了一段他 “永生难忘的好战友”宋全夫(已逝)在2001年聚会结束前,代表组委会念的告别辞,“老年人有个特点就是喜欢怀旧。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和青春联系在一起的,青春岁月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是美好的。我们革命者也不例外,和一般人不同的是,我们的青春是革命的青春,是奋斗的青春,是为了亿万人民的幸福贡献青春的青春。”
英名墙
萧卡最近住院了。所以特地委托妻子,给“宝山的小朱(朱晓明)”打电话,嘱小朱替老人去烈士陵园看看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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