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岁月,无尽沧桑,不该死去的却已死去了,应该复活的复活在时代的早晨。记得三十多年前,我曾踏着一片残雪来到北京西山脚下的李大钊墓前,凭吊这位伟大的革命先躯,面对着荒草凄凄中矮小的坟茔,真让我感慨万千;是怕遮掩庙宇的香火?还是怕遮避宫殿的光焰?然而我相信,好在有青山为伴绿水为伴,好在与天光相接与地气相衔,真正不朽的丰碑,是天地良心!在近二十年间,我曾多次返回我的故乡河北省乐亭县,每次回去都要瞻谒李大钊故居和李大钊纪念馆,最初还是冷寂的村街和尘封的庭院,然而现在已有改观,在乐亭城关修建了园林式的李大钊纪念馆,宏大庄严且又肃穆清幽,来自全国的瞻谒者络绎不绝。2010年夏天,中国作协举办首届唐山国际作家写作营,我做为写作营营长曾引领中外作家们瞻谒李大钊故居和李大钊纪念馆,我充满豪情地告诉他们,历史的尘埃不会永远遮避真理的光辉,李大钊与另一位伟大的革命先驱陈独秀一起尊称“南陈北李”,他们才是最早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圣者,用自己的头颅撞响了地狱的门环;他们才是中国共产党的谛造者,用双手捧出历史的新纪元。
今年是李大钊诞辰123周年、殉难85周年,诗人峭岩创作出版了长诗《烛火之殇——李大钊诗传》,他以鲜明的诗性品格和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全方位地入魂入骨地表现了伟大的革命先驱李大钊的性格特质、思想观念、政治理想、文化积淀、学养才华、人生足迹、人格魅力和历史功绩。峭岩是多产诗人,从军旅诗开端走向广阔的生活世界和心灵世界,诗思美妙而丰盈。他又是创作政治抒情诗的高手,《高尚的人——白求恩在中国》、《静静的白桦林——鄂温克族一段史诗》、《一个士兵和一个时代的歌——抗洪英雄李向群》、《遵义诗笔记》、《仰望》等长诗接踵问世,而《烛火之殇》则是他的扛鼎之作,也是当前具有宏大叙事的政治抒情诗中的上乘之作。近些年来我国政治生活中的大事喜事频至,许多诗人出于时代责任感和艺术命感,创作有了长诗出版,其普遍缺憾是虽有宏大艺术框架,而缺乏深刻的思想内涵和文化内涵,缺乏新鲜的价值判断和新鲜的审美发现,更缺乏开阔的诗意空间,因而未能超越类型化的认知层面,没有摆脱肤浅的抒情方式,甚至以大量非诗化的语言解释题旨,空洞而直白,让人感到平庸而乏味。峭岩是深谙诗之真谛的诗人,他绝不做平板的陈叙,而是以“太阳还在凝神流血”、“月亮还在流泪”追思那位38岁的英魂。这是多么博大的诗意空间:让“时间睁大眼睛摄下惊魂的一幕/一个怀揣着高梁大豆智慧的人/一个点燃烛火驱走黑暗的人/一个为百姓大众寻找光明的人/一个思想光焰照天的人/在雷电风暴中/——走了/他的灵魂被天神收走/他的名字大写在天堂”。“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穿越时空击中一颗热血良心”,而历史会说,这是永恒。如此博雅而大气的开篇,以疏密错落、虚实相映的笔致,以不可按挎的激情,谱写了这部英雄交响诗的十个华彩乐章。
没有泥实的叙述,没有空泛的概念,诗的意象群落如星空般绚烂,含融着诗的哲理如醍醐灌顶般的清新。他这样描绘李大钊的奔走寻觅:“他奔走于时光的链条上,搜寻一种可能/敲开冰河的一角/涉水于荒漠的田野/在芸芸众生里/他发现青春的倩影/大声呼唤中华青年”。他这样描绘李大钊的性格特征:“他多么壮实啊/不高的个头与蓝天齐肩/充满风暴的灵魂不曾安生/他性格温存儒雅/如烛火的绵长刚烈的内心/言谈细语如春风的拂动/他生来就是旧中国的逆子/站在一个叫大黑坨的村口/喊山/喊海/喊雨/喊风/一心把黑暗翻过来/把封建王朝摔个跟头/改地/换天/河倒山倾”。他是这样赞美嘉兴南湖和那只红船:“我心又返回那片湖水/我心又安放在那艘航船/我有着大山一样的安适/我有着大海一样的无边//我看到轻缓潺流的水波/我看到远方大山的蔚然/这是杜甫笔下的新广夏呀/这是陶渊明诗中的桃源/楼耸/阁立/飞车/走船/鸥翔/燕舞/歌醉/酒酣/这是怎样的景致啊/前人赞美/后人慨叹/这是浴血后涅槃的中国/华夏理想的图腾再现”。峭岩深深理解李大钊的建党宗旨和对未来中国和谐安宁、生活幸福的瞩望,而绝不是把斗争哲学极端化的“其乐无穷”,才写得如此轻盈而舒展。
峭岩称大钊是“我的父亲”,由始至终回环往复,牵魂动魄,声声呼唤,这并非因为峭岩和大钊都姓李,又都是冀东乡亲,而是召示着一种血肉相连、神魂相依般的精神传承。“我该怎样描绘我的父亲/他憨厚/慈祥/温文尔雅/他博学/善诗/锦绣文章”;莫斯科曾是一片童话的世界,令中国革命的先躯们视为人类向往的天堂,“此时的父亲哟/真想做一次孩子/领巾飘飘笑在心里/花儿朵朵身边簇拥/他亲吻一团鲜艳/心生几多美好与憧憬/这是十月革命的颜色呵/无比的神圣”。峭岩细腻地描绘了李大钊性格的形成,他的故乡“乐亭这地方水美地肥”文化根基十分深厚,“《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中庸》/是家家户户的看家宝贝/父亲自小在书里打滚”。峭岩以无数典籍的铺陈,自豪地倾述父亲的文化积淀,从夸父逐日到精卫填海,从愚公移山到大禹治水,从诗经润心到楚辞惊魂,从唐诗的威仪到宋词的烂缦,在父亲的心中酿成了中华文化的浩瀚之海,才会“彰显青春中华的五彩缤纷”。峭岩知道人们太了解李大钊的性格基因来自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崇尚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他是“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鲁迅《纪念刘和珍君》)。然而,峭岩没有只陷入旗飞鼓响的激越和烈火金刚的悲壮,他说“我的诗人气质的父亲呵/他一生与大山的深邃有缘/春花夏叶的娇美吸引/他走进五峰山的怀抱/注定他把心寄放在山水流云/讨一份宁静/这里有他诗意的细节/青枝绿叶让他热泪盈盈/在韩公祠香云缭绕的空寂里/他铺开草纸/凝神一支沉重的毛笔/招来满山/云起风生”。这才是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式的大度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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