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戚家在三原县陵前镇的金窑村,村子离唐敬宗庄陵约3公里。这天,我在亲戚家里闲坐,忽然兴致来袭,便趁着她们做饭的空,索性徒步到庄陵去观瞻。
时令已过处暑,渭北高原上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我独自步行在田间平坦的水泥村道上,两边满眼的绿,高高低低、密密匝匝,可惜不纯粹是庄稼,除了极少的几片玉米、芝麻外,更多的却是苗木,槐树、楝树、女贞、红叶李,树杆成行,树冠茂密,其间蜂虫飞舞,鸟雀鸣唱,幽静空旷。几处刚收割过的玉米地,弥漫着青草的沁香,成群的麻雀,时起时落,觅食戏闹。虽是中午,却不见汗出,甚是惬意。沿路向南、向西,再折向南,走不多远,便见右手边树丛掩映的田地里,两尊石狮蹲坐在正方形的铁质护栏之内。奇怪的是,石狮居然是坐北面南,但无论如何,想此处必是庄陵的玄武北门了。石狮身材矮小,簇拥在丛生的杂草间,毫无气势。近前细观,似乎才隐约感到有几丝威武,徘徊在它昂首远眺的喉间。
回到路上,继续向南一二百米,便看见右侧田野里有一高大土冢,呈覆斗形,四面斜坡上,密植柏树,郁郁葱葱,气氛森然。土冢根基一圈,砖幔成路,有两米多宽。我从村道跨过行道树沟,进入冢下的小路,逆时针行进。小路是近年才铺的,这冢却是一千多年前堆就的。行走在小路上,犹如行走在千年时光的边缘,历史的烟云几乎触手可及。
土冢的主人唐敬宗李湛,系唐穆宗李恒之长子,公元824年—827年在位。继位时,年仅16岁,因宫中有王守澄、梁守谦等宦官干政,朝堂有李逢吉、牛僧孺专权,李湛只不过是宦官和朝臣的一个工具而已。而年轻的李湛也不争气,整日放纵于奢侈享乐之中,根本无心朝政,甚至连每日形式上的上朝也无暇顾及,经常迟到,害得朝臣们三天两头在朝堂上久等,年迈体弱者时有晕倒的。左拾遗刘栖楚曾叩头血谏,劝他要勤于朝政,勿使大权旁落,才说几句,他便不耐烦地挥手让其离去。因朝政昏暗,导致一些藩镇背叛,脱离朝廷,割据一方。但李湛仍只顾游乐饮宴,声色犬马。一次,李湛欲到骊山汤池游玩,左仆射李绛、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屡谏不听。拾遗张叔舆说:“昔周幽王幸骊,为犬戎所杀;秦始皇葬骊山,国亡;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先帝幸骊山,享年不长。李湛不但不听,反而说:“骊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验彼言。”后游幸返回,还对右右说:“彼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可谓少年之无知,尽露无遗;皇帝之荒唐,空前绝后。
最令李湛狂热的爱好是击鞠、徒手格斗和“夜打猎,几欲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史书对他当政的记载几乎没有,但却多次记下他击鞠的掌故,这一太宗时期自波斯传入宫廷的健身游戏,俨然成了李湛短暂执政生涯中的唯一政绩。如此行径,不但殃国害民,而且祸及身边侍从,最终也害了自身。
《新唐书·宦者下》载,宝历二十二年十二月(公元827年),“帝猎夜还,与克明、田务澄、许文端、石定宽、苏佐明、王嘉宪、阎惟直等二十有八人群饮,既酣,帝更衣,烛忽灭,克明与佐明、定宽弑帝更衣室”。其中刘克明是宦官,苏佐明、石定宽是击球军将,弑杀李湛后,对外谎称是暴病身亡。宦官、随从弑杀皇帝,自此开了历史先河。
行走在这样一位既无政绩、又无德操的荒唐小皇帝陵墓跟前,让人顿生嫌恶之感。转瞬又想,李湛毕竟才16岁,还是个少年啊,少年失怙,又身处小人专权、朋党之争的险恶境地,即便他意欲作为,振奋图强,又谈何容易,又岂能为之长久?不由人又生出了几分垂怜无奈。所以历史接纳了一切,后人不但给了谥号庙号,且仍以皇帝待遇安葬了他,将他和他的那些文治武功、德才兼备、名垂青史的先祖和后辈们一道,让人倍加保护、观瞻甚或敬仰。
土冢四围也栽植了一圈柏树,密密匝匝如墙一般,形成墓园。墓园南侧修建了一处东西向的长方形广场,广场北侧矗立着清代陕西巡抚毕沅撰书的高大的“唐敬宗庄陵”石碑,东侧是入口,西侧是两块文物保护工作宣传牌,南侧是《文物法》宣传牌和唐十八陵分布图。细关此图,唐十八陵在关中北部6个县的地理位置一览无余,分别是乾县、礼泉、三原、富平、蒲城,其中最多的是富平县,共有5座。
广场的砖铺地面上,生出一丛丛野草,在秋风里随风飘摇,生出些荒寂、冷清。这是人世所有过往繁华、富贵之后的唯一归宿罢。我摸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回望四下里再无可看之处,便步出广场,继续顺路南下,左右兼顾,寻觅其它遗迹。
前行不远,又是一对石狮,坐北朝南,左右并列,相距约六七十米,仍有围栏保护,大小、姿态如北门一样,想想这里该是朱雀南门了。继续前行,又间隔觅见几组石人,有并列成对的,也有散乱无序的,有的甚至仅存基座,空不见人,但皆左文右武,文官持笏,武将拄剑,也不高大,且皆无头,令人叹惋。据说,此陵前石人,曾有5尊头部被人一次盗割,后仅追回一个,盗贼亦被绳之以法,并处决于庄陵之前,也算是给了死者一个交代。再向前行,又是一件无首翼马,想想应该是一对的,但对面的已荡然无存,仅留基座。翼马小而肢体肿雍,像发育不良,雕工粗疏简单,没有多少美感,加上头部的缺失,让我一下子又想起它令人不堪的主人李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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