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承志转达了组织派她去菲律宾的决定。来到这个美丽的岛国不足三个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她又冒着生命危险开始了新的战斗历程
1941年9月,黄薇由香港来到菲律宾,以《星岛日报》记者的身份与当地华侨的中上层人士进行了广泛的接触。同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菲律宾和其他东南亚国家一起遭到了日寇铁蹄的践踏。日军不仅杀害了许多爱国侨胞和华侨领袖,还由军部出面出版了华文《马尼拉新闻》,进行所谓“东亚共荣”的欺骗宣传。为了揭穿敌奸的阴谋,抗日组织推出了地下抗日报纸《华侨导报》。(注:该报创建人之一许敬诚即许立同志是菲律宾华侨抗日领导人,1930年的中共党员,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共中央联络部副部长,“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已经是共产党员的黄薇(此时化名南君),党组织委派她负责《华侨导报》的编辑工作。当时敌人为了严格封锁消息,下令改装民间所有的短波收音机,凡胆敢收听英美广播的一律处决。黄薇和她的同仁们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冒着生命危险出版发行这份报纸,直到马尼拉光复,整整坚持了三年时间。白天,他们以做杂货生意为掩护,夜晚躲在低矮的阁楼上,边用小小的收音机收听莫斯科、旧金山、重庆的广播,边速记,然后编报、刻蜡纸、油印。阁楼不能站立,也无法旋转桌椅,只能蹲着或席地而坐,时间久了腰酸腿麻自不必说,可他们就这样通宵达旦忘我地工作着。
地下报纸需要秘密出版,也需要秘密发行。黄薇他们有时把它折起来塞在雪茄烟或火柴盒里,有时把它卷起来装在发蜡筒中,有时藏在《圣经》中送进教堂,有时则压在菜篮下混入市场。而在这些过程中,任何一个小小的纰漏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华侨导报》很快就受到爱国侨胞们的欢迎,拥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许多人认为正是这张地下小报,使人们增强了抗战必胜的信心,提高了对敌斗争的勇气。这样一张被读者视为指路明灯的报纸,自然会招致敌人的恐慌与仇恨,他们不遗余力地追查搜捕,企图扼杀那深入人心的感召力。可是,无论形势多艰险,就是在发行站遭到破坏,一些同仁落入敌人手中的情况下,编辑部几经转移,克服重重困难,仍然保证了报纸如期出版。
马尼拉光复后,抗日反奸大同盟的总结性文件《三年奋斗史》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华侨导报》的出版,使整个抗反同盟在宣传工作上,在组织的巩固和发展上,在同敌奸作各种斗争上,都起到了极其重大的作用。”
而当年的一位读者则说:“最初发现这张油印小报,感到十分诧异和惊叹。因为在那黑暗的沦陷时期,住在马尼拉的人夜里听到日本宪兵的军靴声,就已经在心惊胆跳。但偏偏有那么一群不怕死的海外中华儿女,竟敢向野蛮的日本法西斯挑战……万分敬佩。”
时势造英雄,这话也许不假。但不知为什么,坐在这位资深的新闻界老前辈面前,听她以平淡的口气谈着自己的往事,以热切的心情关注着社会的现实,我总觉得她是一位很“特殊”的女性
女人总是把爱情看得很重,需要有人呵护,有人疼爱,再“事业型”的女人也难免要把相当的情感、时间、精力交付给家庭和孩子。
黄薇则不然,自从她在初恋的情感与理想的追求间选择了后者,以后的10几年中从前线到后方,从国内到国外,她的青春,她的热情,完完全全地奉献给了祖国抗战和世界反法西斯战斗。虽然不断有人向她射出爱情之箭,却没有谁能够占据她的心,因为她的心里装满了国家的安危、民族的命运。直到35岁那一年,她才和一起在《华侨导报》工作的龚陶怡结成连理,但是,因形势紧迫,新婚第二天,他们又被迫各奔东西。
那是1947年10月,菲律宾当局受国民党的挑拨和唆使,对华侨进步人士和进步报刊的迫害日益加剧,作为总编辑的黄薇被菲国家调查局传讯,《华侨导报》被迫停刊,组织安排她紧急撤到香港,并提任为新华社香港分社第一任总编辑(注:当时的社长是乔冠华同志,后来的外交部部长;副社长是肖贤法同志,后来的宗教事务管理局局长)。就在黄薇撤离菲律宾的前一天他们结了婚。为了躲避菲宪兵的搜捕顺利飞抵新的岗位,这一晚她编完了最后一期报纸后,就转移到机场附近一个朋友家中。而龚陶怡作为总经理则必须留下,处理报馆的遗留问题。直到一个月后,这对新婚夫妇才得以在香港聚首,开始他们的共同生活。
第一个孩子出生不久,黄薇作为华侨代表要到北京出席第一次全国妇女代表大会、第一次全国青年代表大会和亚洲妇女会议。只有5个月大的孩子就被表姐送到了新加坡的舅舅家,孩子重新回到妈妈身边已经是5年之后的事了。以后在中央机关工作的几十年里,她仍然没因孩子和家务影响工作。孩子分别住在学校和幼儿园,夫妻俩平时大都是在食堂吃饭,晚饭后还要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直到现在,她也不会烧菜煮饭,总是老伴儿做什么便吃什么。
十年动乱中,康生一伙捏造罪名,黄薇被迫接受批判和审查。有的人顶不住走上了绝路,她却十分坦然:“我的历史是自己用行动写出来的,我对自己最了解,如果做过什么对不起党的事想瞒也瞒不过去,没有做的硬逼我承认也办不到。”大冬天她被关在没有暖气,不见阳光的“牛棚”里,不但无法照顾上小学的小儿子,还需要他每天来送饭。一个星期天,因为儿子从家里送来了一杯咖啡牛奶、几片面包和一只煎蛋,“造反派”不能容忍她吃得这么“资产阶级化”,遂决定让食堂派人来“牛棚”售饭,她告诉我:“当时我高兴得不得了,再也不必让孩子一次次为我送饭了。”
这是一上午她说的一句最富母爱色彩的话。以常人的标准来衡量,她或许不是一个好母亲,她从不以自己为国家和民族做出的贡献当资本,为孩子谋取些什么,也不为他们的前途操心,一切全凭他们自己去努力。可是,她的孩子们却由衷地尊重她,爱戴她,把她视为自己的益友良师。
“文革”后期,当年的战友从菲律宾回来找不到黄薇,打听到她和许多当年战斗在海外的老战友都背着“特务”的罪名而被关押审查,有的还被迫害致死,感到非常不平。他们通过联合国给周恩来写信:“黄薇出生入死,怎么可能是特务呢!”是周恩来的关怀,使此案得以全面审查,并被证明是冤假错案。后来,面对“政治历史清白,对敌斗争英勇”的结论,她十分平静地说:“不过是还我原来的面目嘛。”
个人的功绩以及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她都看得很淡。回首往事,她说:“我一生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只是问心无愧,非常坦然。”对国家对社会,她却一如既往地关心,她说:“党风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党的干部一定要为老百姓干实事,作表率。”
这位80多岁的老人虽早已离休却并未赋闲,除应报刊、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共南方局党史资料组写些回忆录和史料外,还重新收集整理了过去发表的战地通讯,以满足出版社出书的要求。这是一个耗时费力的工程,全部稿子都是她的侄子黄清渠(原广东省副省长)从新加坡图书馆的当年报纸上翻拍后影印出来的,字迹小清晰度差又都是竖排的繁体字。她硬是一字字辨认,一句句订正誉清,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这本由舒同题写书名、伍修权作序的《回到抗战中的祖国》,既是很好的爱国主义读物,又有难得的史料价值。此外,她家的客厅里还摆放着一座熠熠发光的大奖杯,那是她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撰写文章的所获。
朴素的衣着,平易的话语,和蔼的微笑,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位老人。然而,丰富的人生经历,崇高的思想境界,独特的人格魅力,使我由衷地敬重她。
(原载《中华儿女》杂志海外版1996年第11-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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