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留善固,许多老党员、老干部告诉我,当年村里有的人曾反对过玉兰。
“反对的人多吗?”我问。
“不多,有三四个人。”他们说。
“是些什么人?”
“主要是几个当过村干部的人,有当时在台上的,也有犯了错误下了台的。”
“这些人为什么反对玉兰?”
“他们走的不是一条道儿。”“这几个人私心太重。”“他们有妒忌心。”“还有封建家长制的残余思想在作怪,看不起晚辈,看不起妇女。”他们纷纷说。
当我追寻玉兰的人生轨迹时,深深感到她的成长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既有春光明媚之际,也有风大浪急之时。然而,不论是在顺境还是在逆境中,意志坚定、性格倔强的玉兰,都经受住了考验。
他叫贾俊刚,抗战时期入党的老党员、老干部,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曾先后担任过东留善固生产队长、大队长和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等职,同玉兰曾共事多年。如今,虽已年过耄耋之年,身子骨还挺硬朗。他在向我回顾当年斗争的情况时,带着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依俺说,玉兰同这些人的斗争,根子是公与私的斗争,是先进与落后的斗争。起先,玉兰还小,那些人以为玉兰这个黄毛丫头,成不了气候,干啥总该围着他们转。由于上级一再要求培养妇女干部,他们就支持玉兰出来当了干部。后来他们发现,玉兰并不是他们早先想象的那样听话,就翻了脸。为啥玉兰不听那些人的话?因为他们图的是个人自家的利益,要搞多吃多占。玉兰想的是国家、集体和大伙儿的利益,要搞大公无私,要搞廉洁奉公。而且,她是个爱憎分明、旗帜鲜明的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但自己不贪不沾,还坚决反对别人这样干。那些人就把玉兰看成是眼中钉、绊脚石,千方百计地要整倒玉兰,一有风吹草动,就兴风作浪,到处告状,甚至造谣污蔑。”
面对困难,吕玉兰和东留善固干部社员们的精神却十分饱满,正迎着朝阳,下地劳动。左一为贾俊刚。
据了解,斗争进入“白热化”,是从1959年底发生的“毁树风波”开始的。
那时,中国的“三年困难时期”已经来临,农村形势开始进入一个困难阶段。东留善固这个村,正如一篇通讯中写的:“东留善固是个出了名的复杂村子。它位于省和省搭界的地方,又是在三个专区、三个县的边缘上。过去,这里反动会道门的势力非常猖獗,斗争一直比较复杂、尖锐。合作化运动以来,在这里,生产上的每一步发展,都在经历着严重的斗争。”
当时,玉兰应邀到聊城等地介绍本村植树造林经验,外出一个多月。就在此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玉兰从外地回来,快走到村东头时,远远一望,看到地里栽了不少树。她心里不禁纳闷:好地里怎么也栽上了树?走近一看,这不是林子里的杨树吗?怎么栽到这里来了?而且,树栽得很不像样子,这一棵歪了,那一棵倒了。她接连拔出几棵树来一瞅,竟然树都没有根。这是怎么回事?性子急躁的玉兰,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恨不得马上要弄个明白。
一进村,玉兰碰上了老党员吕廷伟。此刻,他正在玉兰家门口转悠。他一见到玉兰,眼泪禁不住直往下滚,声音颤抖地说:“玉兰,俺想你——早该——回来了——,咱村那树——”
“这树是怎么回事?”玉兰焦急地问。
“村北边的树林子,叫人给偷卖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好地里栽了几十棵。”吕廷伟答道。
玉兰听了,心里一惊:“走,咱们去那儿瞧瞧!”
他俩来到林子里一看,只见隔一行刨一行,旺棵、大棵都给刨掉了,整个林子刨了个乱七八糟。吕廷伟含着泪水,指着地上的马车印,说:“你看,他们是晚上拉走的。” 面对这种情况,玉兰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坐在那儿大哭一场。她觉得,有人破坏集体的树林,比挖自己的心肝还疼!
毁树的是什么人呢?原来,正是外号叫“老孬”的犯错误下台干部和在职的大队党支部书记领头干的。半年前,他俩在夏收期间,因为贪污麦子,群众有反映,玉兰查办了这件事,便怀恨在心。他看到玉兰不跟他走一条道,就在社员中散布说:“吕玉兰是俺培养起来的,眼下她出名了,翅膀硬了,想整俺们这些老干部。夜猫子大了要吃娘!”于是,他们把玉兰看成是眼中钉、肉中刺。玉兰在家的时候,他们没机会下手,这次趁她外出,就对树林子进行了破坏。他们还说:“吕玉兰是靠造林起家的,毁了林,就把她脸上的白粉抹成黑灰了。”
晚上,玉兰从老贫农、老党员那里了解到这些情况。她想:“什么‘夜猫子大了要吃娘’,管你是‘爹’还是‘娘’,你破坏社会主义墙角,俺就要坚决跟你斗!”
她越想越觉得这几个人不对,便一溜小跑,来到了这个大队支书的家里。
且说“老孬”自从挑动那大队支书卖了树,他们随即到手600多元钱,马上任意胡花起来,连日大吃二喝,赶一次集,就买几十只鸡,啥时想吃啥时宰。就在玉兰回村的那天夜晚,这伙人又在大队支书的家里,摆开了酒席,举杯痛饮,得意忘形,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嘴里还喊着:“哥俩好哇!”“全来了哇!”
正在他们喝得昏头涨脑、天晕地旋之时,玉兰忽然气昂昂地走了进来。她刚到门口,就听见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哐啷”一声,便把门踢开了。
那几个人,看见玉兰仿佛从天而降,立时吓呆了,老半天才还过阳来。大队支书皮笑肉不笑地招呼:“哈哈——哈哈——,玉兰回来了,快坐下,一块儿吃点!”
“俺跟你们坐不到一条板凳上!”玉兰肺都气炸了,只见她上前一步,追问道,“树,是怎么回事?”
他们几个,大眼瞪小眼,谁也答不上话来。村支书假装正经地说:“你问那树哇,不是都移到好地里去了吗?”
“好地栽了树,还种不种庄稼?你们是移树还是毁树?你们砍了树,卖了钱,想干什么?”玉兰的话,像一支支利箭,箭箭射在他们的要害处。
无奈,那大队书记竟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想干什么就干么!俺是支书,还不能当这个家?你说谁当这个家!”他以为摆出支书的架子,就能把玉兰镇住。
“谁当家,搞歪门邪道就不行!广大贫下中农才是真正的当家人。走,咱们让贫下中农评评理去!”没想到,玉兰根本就没把他这一套放在眼里。
当时,这几个家伙,有的蹲着,有的坐着,谁也不吭声了。
玉兰看看,一时也难以跟他们算清帐,就“啪”地把门一关,走了出来。
村里的老党员、老贫农是玉兰的亲人。他们的心思,玉兰知道;玉兰想什么,他们也知道。这几天,老党员、老贫农们纷纷聚到玉兰家里,反映村支书一伙砍树毁林的问题。
吕廷伟说:“狐狸尾巴,这回咱们抓住它了,可不能轻易放过去啊!”
吕玉兰和东留善固老党员、老干部、老参谋吕廷伟商量植树造林规划。
玉兰说:“廷伟哥讲得对!咱们造林,他们砍林,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走的是两条道儿。咱们一定要同他们斗到底!”
在贫下中农的支持和要求下,玉兰不久来到公社党委,揭发了“老孬”他们砍树毁林的问题。
公社党委经过专门派人到村里调查情况,弄清了毁树真相,还查出了那个大队支书借刮“共产”风,杀猪宰羊、破坏畜牧生产等问题。公社党委认为,这一宗宗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的严重问题,说明这个大队支书已经不能领导全村贫下中农走社会主义道路。公社党委决定,必须立即改组东留善固村党支部。
中国农业出版社1978年出版的《东留善固风云》一书中,记载了“毁树风波”的始末,并用一种兴奋的语气来结束这个故事:“1960年的2月,春光普照大地,红旗迎风招展。东留善固大队党支部改组了。吕玉兰被选为大队党支部书记。贫下中农从心眼里高兴啊,东留善固可有了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带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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