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高个子的魁梧军人也看清了张桃方,似乎也看着面熟,他略略思考了一下子,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张桃方”,大个子走上前来,拍了拍张桃方的肩膀。张桃方这个时候也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大个子就是那一次,在刚刚入朝的时候,自己在金城关行军掉队后,团部派人出来寻找,自己在迷迷糊糊中险些给了前来营救的人一枪,幸亏三八大盖的撞针当时被冻住了,如果用的是今天的步骑枪,低温高寒都不构成影响,那当时可就真的铸成大错了。来人是6连7班班长吕生堂,正是那一次在金城关险些被张桃方“击毙”的那个人。当初在金城关,两个人还曾经动过手。自从那件事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碰上了。吕生堂早就听说24军中出了一个百发百中的狙击手,《火线报》上曾经多次刊登过关于他的通讯报道,以至于文工团都把张桃方的事迹编成了歌,在阵地上到处传唱。对于张桃方,吕生堂是慕名已久,早就想会一会这个神奇的狙击英雄。但是闻名不如见面,这次两个人一对面,吕生堂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英雄就是在金城关附近的大山中掉队,还险些给了自己一枪的新兵蛋子。吕生堂的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这个年纪轻轻的新兵,真的会像军中传得那么神么?吕生堂心里着实有点怀疑。不过,心里想归心里想,表面上可不能带出来,毕竟这是团部特意派到这里来的,说是为了加强7号阵地的火力配置。加强是应该加强,给我来几门迫击炮啊,这么一个刚刚打了几天仗的毛头小子,我就不相信,他的枪法真的有说得那么神。尽管心里在不停打鼓,吕生堂还是尽量表现出很高的热情。“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神枪手就是你啊,上次在金城关你差点就把我给崩了,真要是那天你的枪没出问题,我可能算是你第一个了。”吕生堂好像是在随意开着玩笑,可是张桃方已经隐约听出了一点别的味道。两个人在主休息室的一条长凳上坐下,开始聊起最近的战况。“这一段日子,对面阵地有什么变化没有?”张桃方好像是随便问一问,但是实际上他在很留意地听。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或者过了一段时间重新到一个地方,他第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了解最新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应变措施,这是他从多次历练中总结出的经验,也正是这一套经验使他一次次在险境中生存下来。“没什么变化,现在的美国鬼子早都叫咱们打怕了,我刚来那几天,天天阵地上连个鬼影都没有。老实说,我还想打几个开开荤呢,可人家就是不出来,没办法。”吕生堂略微停顿了一下,“直到头两天,西南无名高地上多了个地堡,好像是加了一些人。”“有什么新情况么?”张桃方一下子警觉起来。吕生堂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事,开始我们也以为鬼子又增兵了,是不是要进攻啊。可是,后来人家压根没有进攻的意思。我们也就每天能看见几个人在那边晃,晃一会儿,人家很快就缩回去了。人家好像也不想进攻。”“你是说,每天都有几个人在阵地上晃?”“没错,上来之后,就这么着,望这边看。”吕生堂把双手笼起,放在眼睛上,做了一个望远镜的架势,“看一会,就撤。”张桃方在仔细分析着吕生堂的话,西南无名高地上每天都有几个人望这边阵地观望,并不是偶尔的行为,很有可能这些人是对方的观察员。观察员寻找目标,指挥火力攻击。更为有意思的是,吕生堂在他的描述中,用了一个“晃”字,敌人并不是固定在那里,而是在“晃”,怎么才是“晃”,张桃方没有进一步询问吕生堂,他看出吕生堂有些不耐烦了。第二天清晨,张桃方没有带任何武器,悄悄溜上了1号狙击台。他必须了解对面阵地最新的情况,冒冒实实下手会引来不必要的危险。1号狙击台位置是一块巨大的青石,被战火已经烧得发黑了。张桃方悄悄藏身在石头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山石,还有灰蒙蒙的草木,战争把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这种情况下凭借肉眼非常不容易观察,因为到处都是混沌一片,你很难发现有什么与环境不相协调的东西。这种观察是劳神的事情,但是又不能使用望远镜,望远镜的反光虽然用肉眼看不清楚,但是在对方的望远镜中,却很容易被发现,那些微弱的反光点很容易成为对方攻击的目标。现在已经是上午时分了,但是天色依然不见有任何转亮的趋势,今天是一个阴天。大约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果然像吕生堂所说的那样,在西南无名高地上缓缓露出了一个脑袋。如果不注意的话的确很难发现,因为他的军服的颜色和那些青灰色的山石植被是那么的接近。那个人影同样机警地向这边张望,张桃方刚把眼睛的焦点对上去,也就是在短短一瞬间的功夫,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他把身子撤了回去。又过了片刻之后,在高地的另外一个地方,又出现了一个人影,但是也只是一回头的功夫,那个人影恍然又不见了。张桃方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吕生堂形容敌人要用这个“晃”字。他微微一撇嘴,看来对手真的学精明了,碰上一个没有经验的狙击手,不但打不着他,很可能会因此过早地暴露目标。在经过再三试探之后,那个人的胆子似乎也渐渐大了起来,他爬上了一个制高点,继续在向这边张望。张桃方注意到,那个人手中的确举着什么东西,望远镜,没错,这的确是一个观察员。整整一天,张桃方相继换到2号,3号位置,从不同的角度往复观察三个方向的对面阵地,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情况。张桃方这样来回转了一下,做到心中有数。他必须把所有可能暗藏火力点的地方一一落实,这样才有可能及时躲开随时袭来的子弹。天刚刚亮,班长吕生堂的大嗓门就把大伙叫醒了。“快起来快起来,今天有好东西吃了!”张桃方睁开眼睛闻声望去,吕生堂手里拎着一只山鸡晃晃荡荡走了进来。这可是个希罕东西,因为自从开战以来,上甘岭上已经变得寸草不生,山林中的动物早就死的死,逃的逃。坑道内的志愿军,每天的食物多数是炒面、压缩饼干和罐头。眼下竟然有这么一只山鸡,的确是意外的收获。这个吕生堂,也不知道究竟从哪里抓来的。吕生堂把山鸡草草处理了一下,随即拎着山鸡走出洞外。不一会,坑道外有一种香味开始蔓延,这股香味沿着出入通道,一直向坑道最深处延伸。尽管中间隔了好几道弯,这股子香味还是飘进了张桃方的鼻孔。张桃方一下子精神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钻出洞口。在交通壕的一端,吕生堂和另外一个战士点起了一堆火,那只山鸡正架在火上烤着,吱吱地冒着油光,一股浓烈的肉香直冲鼻孔,简直让人馋涎欲滴,确实是很久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了。吕生堂不断拨弄着火堆,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四周很安静,这缕缕炊烟从战壕里缓缓飘起,一直升向空中。见到那一束烟,张桃方本来馋涎欲滴的食欲忽然一下子消失了,他意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张桃方大步冲上前去,“班长,赶快撤回坑道,对面看到这个烟,会很危险的!”狙击吕生堂并不在意,他抬头瞟了一眼张桃方:“没事没事,我们天天都在这里做饭生火,从来没有什么事。”吕生堂继续俯下身拨弄着火堆。张桃方干着急,没有办法,他俯下身,“班长,听我一句,这里的确太危险了!”吕生堂依然是头也没有抬,“张桃方,别罗嗦,你这是什么口气和我讲话,你先回坑道去,等这只鸡烤好了,我先拿它封你的嘴。”张桃方根本劝不动吕生堂,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自己和吕生堂不是很熟,况且这是在吕生堂的班里,况且他们曾经在金城关还有过那么一段冲突。张桃方没有办法,但愿没有事情发生,张桃方扭头一个人回坑道去了。张桃方心里很窝火,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坑道,坑道长有十几米,为了防备炮火波及,坑道在山腹中拐了两个弯。张桃方径直向前走,直到前面没有路了,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坑道尽头了。张桃方一屁股坐下来,独自生着闷气。然而张桃方刚刚坐下不一会儿,一个忙乱的脚步声忽然从洞口由远及近,继而一个战士灰头土脸地直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向这个小战士。小战士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班长他……牺牲了……”张桃方心里陡然一震,他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真不希望那是真的,为什么自己在坑道里一点都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呢,“胡说八道,你瞎说什么,我刚才还在和班长说话呢。”“是真的!”小战士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张桃方的脑袋顿时嗡地一下子,“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在那里烧鸡吃,正好一发炮弹落下来,就落到火堆上……”“我不是和他们说了吗,叫他们别烧……”张桃方再也说不下去了。这就是前线,平时双方好像相安无事,但是平静中时刻潜伏着杀机。双方相距数百米的距离,随时可能为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写下句号。生死就在须臾之间,刚才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一瞬间就已经灰飞烟灭了。那发炮弹就落在火堆上,而吕生堂两个人就坐在火堆旁,即使那是一发最普通的迫击炮弹,如此近的距离……张桃方没有想下去。敌军的炮火并不是盲目地轰炸,吕生堂也并不是偶然撞上了流弹,敌人只发了一发炮弹,而这发炮弹准确无误地冲着阵地上方飘起的那一束烟飞过来……这也是为什么在坑道深处,张桃方甚至根本没有听到炮弹爆炸的声音,因为对方并不是狂轰乱炸,只开了一炮,而且并不是威力很大的一种火炮,如此精确的炮火攻击,让每一个志愿军战士都感觉到一种紧张气氛。一定是那些炮兵观察员在精准地报告目标方位,指挥炮兵攻击。张桃方意识到,他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些时刻存在的威胁!狙击黎明时分,张桃方登上1号狙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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