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线宣传队所办的《火线报》上，《狙击英雄张桃方》的战时通讯让这个新兵战士一夜之间成为全军的风云人物。向前进五圣山下的一道山谷中，有一个小村落，这里是24军的军部所在地。军长皮定钧刚刚开完一次师级以上干部的作战会议。会后，皮定钧约几个部下一起吃饭，边吃边聊。和每一次的聚会一样，话题最终还是无一例外地落到了战争上面。因为近日来一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作战，在阵地对峙的过程当中，志愿军的主要战术就是冷枪狙击，虽然是零敲碎打，但是也战果颇丰。各部之间聊起来，自然也都不甘示弱。72师的师长康林自然而然聊起了张桃方，言语间充满了自豪，他很是为自己的部下中有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神枪手而兴奋。皮定钧听着听着，忽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用的是什么枪？”皮定钧问。“听说是苏制1944式步骑枪。”“听说是？你亲眼见过吗？”“这……”康林有些含糊，说实在的，他也只是听下面报上来的情况，这个张桃方，自己还真没有见过面。皮定钧对师长的回答明显很不满意，他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康林也不敢有所争辩。皮定钧外号叫“皮老虎”，脾气急躁是出了名的，真要是把他惹火了，有你难受的时候。皮定钧似乎不大相信康林汇报的这个战绩，一支比普通步枪准确性能还差的步骑枪，一个参战不到两个月的新兵，竟然有如此骄人的战绩，的确让人不可思议。皮定钧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然后果断地转向身边的通讯员：“给我接通214团团部。”皮老虎转过身，“我倒是真想亲眼看看这个兵。”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是214团团长恽前程。皮定钧接过电话：“喂，恽前程啊，我说，你们团是有一个战士，叫张桃方的……”“没错，您也知道了。这可是个宝贝，他现在已经冷枪杀敌过百名了……”恽前程的声音里同样充满了自豪。“听说他是个新兵？”“是啊，刚来一个多月吧。”“他原先是打猎的，还是什么……”皮定钧问。“要说这是个奇事，这小子原来根本不会打枪，刚到上甘岭的时候，他三发子弹打了三个烧饼，可是也奇怪……”恽前程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皮定钧打断了。皮定钧越听越不对劲，心道：三发子弹，三个烧饼，这样的枪法也挺不容易的，难道这么一个月之后，这个人就成了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了？这也太神了，不大可能啊。我皮定钧也是抗枪打仗出身，神枪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难上加难啊。“别说了，我问你，你到底见过张桃方打敌人没有？”“这……”恽前程也一下子卡壳了，的确，他见过张桃方打靶，就是三枪三个烧饼那一次，那一次印象倒是很深刻，因为全团能够打出这样成绩的加起来也不到十个。可是自从张桃方上了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张桃方的战绩，也是从一线层层上传报到团部的。可是这个统计数字是经过严格计算考核的，总不应该有假吧。恽前程还在犹豫，皮定钧又发话了。“这么着，你等着，我亲自到你那里去，我要亲眼看看这个兵。”恽前程一下子慌了：“千万不可以，军长，这里很危险，您绝对不能过来，你要过来必须有上面批准，否则的话，我绝对不能让你过来。”皮定钧火了：“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你是不是怕露馅啊，老子偏要去。”皮定钧在电话里就骂开了，真不愧皮老虎的外号，脾气确实暴得可以。恽前程倒是不着急：“当然是您指挥我，军长，这是命令，没有志愿军总部的命令，你绝对不能到前线。”皮老虎横归横，不过这也的的确确是志愿军总部的军令，不得不从，他挂上电话，一个人来回在屋子里踱步。沉思片刻，皮定钧有了主意，他叫通讯员找来作战参谋。皮定钧从床下拿出一双皮暖靴，那是志愿军总部发给高级干部的，普通志愿军穿的是棉鞋。“你把它带上，去72师214团看看那个张桃方。你要亲眼看他消灭3个敌人，要是真的，把这双靴子送给他，如果要是假的，不但靴子拿回来，我还要处分他的连长营长团长，听见没有。”皮老虎这回确实是认真的。一天之后，这位军部的作战参谋坐在了214团八连的连部里。连长董正山不敢怠慢，立刻命令通讯员小崔去找张桃方。张桃方一脚踏进连部所在的坑道，他并不知道连长究竟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这就是他么？”参谋问连长董正山。“就是他。”“张桃方！”参谋喊出了名字，同时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小战士。他的确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那个在《火线报》上大名鼎鼎的狙击英雄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的甚至略显稚嫩的新兵蛋子。张桃方应声抬头，却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董正山指了一下身边的作战参谋，“小张，这是咱们……”参谋立刻把话接了过去：“你就是张桃方，早就听说了。是这样，我是70师的作战参谋，我们从《火线报》上听说你的事，听说你打得不错，派我来看看，顺便取取经。”参谋并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张桃方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他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的真实目的，此刻的他正是意气风发，即便是有人当头泼他一盆冷水，同样不会减轻他心里的热度。“那还不好说，待会你跟我走，到我们班阵地，明天早晨，你跟我上阵地。我打你来看。”张桃方出门的时候，趁着参谋没注意，连长董正山悄悄拉了一下张桃方，低声道：“张桃方，你得注意！”连长的意思是，这个参谋不是一般人，那是军部派来的，张桃方你讲话要注意一些分寸。张桃方根本领会不到董正山这层含义，“没什么，平时怎么打，明天我还怎么打。有人在旁边看着，我打得更顺手。和平时一样，我怎么打敌人，敌人也会怎么打我，要是他不打我，除非我把他们都干掉。”董正山干着急也没办法，因为参谋事先交代过，一定不要说破自己的身份，以免增加张桃方的心理负担，因为皮定钧下了命令，要参谋亲眼看到张桃方的真实水平。志愿军手持莫辛纳甘1944卡宾枪晨雾未散，张桃方悄悄溜上了1号狙击台，参谋悄悄跟在后面。东方刚刚发白，朦胧中，对面正南无名高地上，大概在180米开外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枪斜背在背后，看样子不像是巡逻放哨的，应该是出来做饭拾柴禾的。也许他是有意早起，想趁着天还没有完全大亮，捡了柴禾赶快回去。张桃方扭头看了一下参谋，用手指了一下对面，意思是“看见了吗”。参谋站的位置比张桃方要略略高一些，看得更清楚。参谋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张桃方没有马上开枪，他静静地等着，那个人影果然收拾了一捆柴禾，两手抱起来。就在他刚刚站起身的瞬间，他的头部轮廓清晰地映在天空之上。一声枪响，那个人影沉重地像柴禾堆一样倒下了，挣扎了几下之后，再也不动了。参谋时而看看对面，时而看着表，按照志愿军中统计狙击战果的规矩，目标倒地15分钟不动，算作击毙。整整15分钟过去，对面那个倒在地上的士兵一动没动。“好，算击毙！这是第一个。”张桃方换了一个位置，重新开始等待，参谋依然紧随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在西南无名高地和正南无名高地山谷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张桃方知道，那个地方新近增加了一个坦克炮阵地，这个士兵就是从坦克阵地出来的。张桃方的视力极好，尽管目标在400米开外，他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扭头示意了一下参谋，参谋却还是一脸茫然，原来他并没有发现目标在哪里。张桃方压低声音：“正南无名高地和西南无名高地中间。”参谋的眼神明显有点不够使，他取出望远镜定睛观瞧，这才看到那个远方移动的黑点原来是个人。张桃方低声道：“你看着，我可要打了。”枪声响处，那个黑影摇晃了一下，一头栽了下去，顺着山谷的陡坡一直滚到沟底去了。他身上的武器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叮叮当当，即便相隔距离很远，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参谋这一下子看清楚了，看来这个敌人还是个大块头，中弹倒地之后竟然滚起来一溜尘土。参谋笑着说：“跑了。”张桃方有些不高兴，他不大愿意听到这样的玩笑，“跑不了。我看得很准，摔下去了。”打完这一个以后，张桃方再一次回过头，“参谋同志，你该走了吧？我说，你在那个地方对我不好。”的确，参谋所在的位置较高，刚才又拿着望远镜，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目标。参谋没有说话，他一手收起望远镜，另一只手伸出一个食指，意思是：我还要看一个，这是皮老虎之前的军令。张桃方有些犯难，这些天敌人已经被打油了，经常躲在工事里面不出来。目标不出来，张桃方一点办法也没有，凭着一根老步枪总不能把碉堡轰掉。两个人又换了一个位置，继续等待。大约中午时分，终于等来了机会。从正南无名高地上又跑出来一个美国兵，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没有带武器，他的脚步很急。张桃方眼看着那个人急匆匆地走到一棵树下，然后站在那里不动了。“别是在撒尿吧？”张桃方心中大乐。目标背对着自己，还一动不动，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可惜了，临了连裤子也提不上。张桃方瞄准目标，再一次扣动了扳机。目标被子弹击中，向前扑到树上，一点点倒了下去。参谋紧盯着手表，15分钟，目标没有爬起来。好，算击毙。这是第三个，看来皮老虎的皮靴今天是拿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