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炊烟悠
“落日平湖好,春风起暮烟”。家乡宝应地处江苏腹部、江淮之间,位于有名的苏北里下河,久为水陆冲衢,西有湖来东有荡,错落有致,京杭运河如银带飘过。田园阡陌,秧歌渔唱,荷浪如烟,一副水乡风光秀丽图。这里的人民勤恳、淳朴、善良,祖祖辈辈在此劳动、生息、繁衍,瓜瓞绵绵三千年。虽说旧时科技低下,文化落后,交通不便,天灾政祸频仍,仅赖薄田瘦亩,勉强糊口养家,但毕竟斯地鱼米之乡,土肥物丰,若遇风调雨顺,耕者略有年余。村烟四起,自产自足。可谓“千家粳米饮烟白,十里荷花散野红”。初夏,风吹过麦草的清香,卷起无边的金浪。秋季,“湖上鲤鱼肥/烟中渔笛起”。从古今讴咏家乡的诗句中,不难读出,风烟俱净、水天一色的家乡宝应,犹如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炊烟袅袅,小日子似小河淌水,自在安悠,自得其乐,谈不上富裕,至少是过得去的。
2、浓烟飞
岛国日本历来崇强鄙弱。宋朝以前,日本称臣于中国,师夷华夏文明,表面上未敢放肆。待其羽翼渐渐丰满,便狂妄不可一世,不把中国放在眼里。自明季中叶以后,倭寇屡犯中国,频频袭扰东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据《宝应县志》记载,明嘉靖三十四(1555)年,倭寇侵犯宝应;三十五年,倭寇又突至宝应,焚掠居民;三十六年五月七日,倭掠扬州、高邮,入宝应,寇纵火焚七日,公私庐舍殆尽,杀掠千人。其情景如本地诗人郑綵描述“白昼惨烽烟,黄昏凄鬼魅”,“烈焰烛高天,廛市余平地”。熊熊冲天的大火浓烟中,分明听见先祖乡民的咬牙切齿,这是日倭对我家乡欠下的第一笔血债。清朝无能,甲午战败,马关条约屈辱,割岛赔款,屠城旅顺。民国二十(1931)年,蓄谋已久的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九一八”事变,东北三省膏腴之地尽丧敌手,寇敌肆虐,河山破碎,黎民生灵涂炭,云愁日惨无人烟。民国二十六(1937)年,“七七”事变黯淡卢沟月,日本全面侵华。民国二十八(1939)年,日军乘汽艇沿运河北犯,千年古城宝应沦陷。日寇一路烧杀抢掠,兽蹄过处,卷起漫天烟火。号称“小扬州”的大官庄被鬼子毁于一旦。据史料记载,日寇侵占宝应期间,全县被焚毁房屋11632间,2600余人被杀,7560人被抓壮丁,9563人遭绑架勒索,打伤致残1400人,流离失所4695人。此仅日军残暴罪行之一小部分。腾空翻滚的烈焰浓烟中,我再次听见乡亲背井离乡的哭号,运河水悲怆饮泣的呜咽,风车暗哑着苦痛的呻吟。自此,“敌伪肆虐,盗贼蜂起,奸宄附逆,重苦吾民,……老弱辗转于沟壑,田园废耕而荒芜,庐舍空虚而无烟”①。
3、狼烟起
日本法西斯的暴殄凶残,激起中华民族自救的巨浪。家国危亡之际,地上的烽火,地下的仇火,心头的怒火,交炽在一起喷发出来。火烧家门,岂能坐视神州陆沉?唯有不畏强敌,血战到底!“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用手指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②。救亡图存,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无论是敌后战场还是正面战场,只要反敌抗战,都是英雄好汉!军人披坚执锐、挥戈上阵。民众揭竿而起,看家护院,誓死不当亡国奴!抗日的烽火燃遍大江南北。家乡自古不缺卫民抗敌的血性男儿。从臂力过人、率众搏击,终因寡不敌众、壮烈捐躯的明朝抗倭英雄丁效恭,到出身宝应名儒、拒抗八国联军,投井赴难的清代灵寿知县成肇麟,其铮铮铁骨,凛然正气,竹帛留青!抗战爆发后,各地自卫武装蓬勃兴起,抗日组织星火燎原。家乡沦陷的当年,民众自卫队即告成立。在民间群众性自卫武装组织中,一度式微的刀会此际遍地蜂起,仅运西山阳等10乡农民联防刀会有会员二三千人。他们虽属地主武装但以贫农为主,后在共产党艰苦细致的改造下,连同新四军领导的基干队、联防队、自卫队等抗日民兵武装,成为专打日伪保家乡的一支生力军。特别是原射南区七乡联防刀会,号称“万张刀,千条枪”,训练神刀队、神枪队,配合新四军主力,机智神勇打日伪,立下赫赫之功。1941年8月,家乡南部进来一支穿灰布军装、戴红五角星帽,英武神气、军纪严明的部队,此即开赴宝应的新四军1师“挺进支队”和“淮宝支队”。他们与随后挺进临北(高宝交界处)的新四军6师及民运工作队,“裹粮携糇,渡水涉荡”③,面对上有飞机、水有汽艇、城有坦克之强敌,在异常艰苦的游击战中武装开辟根据地,不断粉碎日伪“梳篦式”清剿。至1943年5月中共宝应县委、县政府成立,形成了县有独立团、区有游击连、乡有基干队、村有民兵分队的地方抗日武装体系。
4、硝烟烈
一部浴血抗战史,其酷烈难以名状,其悲壮无法想象,决非当下抗战题材影视神剧所表现的“振快”。不管是阵地战还是游击战,作战装备的巨大差距,使得每次与日敌的搏杀,我军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取得艰苦卓绝的胜利。“自我开辟工作以来,在江高宝地区总面积12000平方里中,我已占领3650平方里,游击区达6050平方里,敌占区2300平方里,敌据点127个,常驻日军300余人,伪军5000余人”④。即便毁炮楼、拔据点、反扫荡,若非巧兵布阵、谋攻智取,亦恐难胜算。家乡特殊的地理区位,向为兵家必争之地。为着反扫荡、反蚕食、反清剿、反伪化,在与日伪顽作三角斗争的艰危复杂环境下,新四军领导地方兵民“东西游击走如烟”,进行了大大小小百余次激烈的作战,每一场战斗皆惊心动魄,每一次牺牲都可歌可泣。著名之战有:击溃日伪500余人三路进攻、反攻追至宝应城下的望直港战斗,逼走西安丰据点、解放宝应东北地区的王家墩(时属宝应)攻击战,引蛇出洞、围点打援、收复据点的陶林伏击战,力拔据点、血战强攻、毙俘350余人歼灭伪二十八师的大官庄突击战,由粟裕、叶飞等名将指挥、攻坚打援、激战一天两夜的车桥战役,巧打智攻、速战速胜的七里沟伏击战,以及主力部队与地方武装合围、解放苏中首座县城的攻城收复战,其中1944年3月名震中外的车桥大捷,歼敌756人(内日军441人),生俘192人,我军亦伤亡200余人。是役,重挫日军士气。从此,苏中、苏北、淮南、淮北抗日根据地连成一片,家乡成为苏中区大后方。湖圩荡中,抗日英雄真不少;藕垦塘里,游击健儿逞英豪。彪炳千秋如:军纪严明、血性抗日、英勇杀敌的国民党爱国连长水易佳(汤淮),掩护兵民撤退滴血郭氏桥的菲侨新四军林友映,武艺高强奇袭七里闸的陈时裕,智勇双全组织敢死队的陶祖全、奋战柳堡头阻击三面来敌的十八勇士,他们勇猛杀敌之气概直可惊天地泣鬼神。在抗日群英谱中,家乡有支敌后短枪队——抗战时名副其实的公安武装,精干神勇,威震敌胆。1942年5月,中共宝应湖东行署为开辟大望区,先后成立两支短枪队(亦称武工队),先是新四军一师一团钱铭任队长的十二、三人短枪队,嗣后为十八旅高宝独立团参谋长张波带领的13人短枪队(内称政治保卫队),活跃于望直、大小官庄、陶林一线。队长张波是一名老红军,作战经验丰富。短枪队队员一袭便衣,人手一支驳壳枪、4枚手榴弹,除侦察敌情、锄奸反特、惩处叛徒,还协助主力部队昼伏夜出,打游击、袭日伪、除顽敌。“烽火连天探虎穴,芦花深处伏奇兵,战斗射阳滨”⑤。短枪队在弥漫硝烟中队伍不断壮大,不到三年即扩大到一连人以上。
5、夕烟情
全面抗战打响后,面对眼前大敌,国人理应同仇敌忾,枪口一致对外,同作干城,共赴国难。1937年8月,国共达成合作抗战,蒋介石发表《告抗战全体将士书》,号召“军民团结一致,亲爱精诚”,新四军根据地墙上刷贴“国共合作,精诚团结,一致对外,打到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照理,同御外侮不分哪党哪派,匹夫有责。宝应沦陷的次月,部分驻守郊外的国民政府军一腔热血,89军117师力图收复县城,“奋勇队”夜袭日军驻地画川书院,不日500余名官兵攻入城区巷战9小时,杀死日军50余人,摧毁坦克一辆,班长宁克功当场壮烈牺牲。但纵观整个抗战,情形并非一直如此。国民党抱着“攘外必先安内”,片面抗日、消极防御、积极反共,政治上的作为让史家大跌眼镜。而盘踞在曹甸、车桥(时属宝应)一带的韩德勤部遇日敌避战自保,节节败退,遇新四军则制造摩擦,蚕食抗日民主根据地。自古,保家卫国是军人本分,护佑黎民系军人天职。家国存亡之时,民心的向背取决于爱国的立场。1941年5月,日军数十人乘汽艇东犯家乡陶林,国民党军百余人不战自溃。1943年2月,日军大举扫荡淮宝地区,当新四军在外围阻击牵制日军策应友军时,韩德勤却率部溃散西逃,散留军队大部投奔了日伪。当年百姓骂韩是“手下白养几万兵,只会欺侮老百姓”⑥。实在看不下去的国民党89军117师参谋黄公正结集旧部,在西安丰毅然起义加入新四军。新四军多路开辟宝应后,不仅坚决抗日奋勇杀敌,而且减租减息,反奸除霸,还帮农民薅草割麦,武装保卫夏收,“遍地英雄下夕烟”。群众抗日爱国热情因此高涨。鱼儿爱水鸟爱林。我想,百姓最终倒向共产党,倒向“仁义之师”新四军,实乃当时民心所向。一如歌谣所唱“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打仗总是打胜仗/从来不欺老百姓”⑦。军爱民,民拥军。1943年底,中共宝应县委发动3万名农民筑堤打坝,极大地阻止了日伪的武装行动。整个抗战,赖军民武装,保卫关山,靠军民一心,收复家园。这遍布湖荡的烈火硝烟,正是军民血肉相联、同心抗日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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