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

    黄卓荣（男，1947年生于中山沙溪塔园。医生。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戏剧家协会、曲艺家协会会员。中山市戏剧家协会名誉主席。）

    桂花开了。

    一朵朵黄色的小花，一簇簇，一团团，或藏在叶下，或躲在枝桠上，倾吐着迷人的芬芳。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三三两两的桂花树上，也倾洒在高大威武的木棉树上，漫山遍野的草丛中，高高低低的灌木下。蟋蟀们此起彼伏，岩蛙发出响亮浑厚的“梆梆梆”的声音。山间傍晚已略显微冷，时时吹过的山岚传达着各种生命的气息，那是自然万物的气息，那是渴望和平的气息，那是昭示美好的气息。但是战争，却把死亡的气息弥撒在这窄窄的山间，每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都变成枪管，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一击。

    可是，战友们的子弹已经不多了。

    1945年5月，日本鬼子针对华南地区珠江纵队五桂山支队发动的“五•九”围剿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珠江一纵一支队的17名战士被死死困在一个窄小幽深的山洞里。他们在日本鬼子反复围剿和偷袭中先后被打散，然后在撤退时相遇，最终被逼退到现在的山洞里。

    在这一个星期时间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个山洞里，也没人送吃的给他们，乡亲们都被疏散到五桂山深处。日本鬼子不敢进到大山深处，可是在入山不深的地方，他们伸出章鱼一样的手臂，把这里死死缠住。每条大路上他们重兵巡逻，每条小路上他们撒布眼线。战士们完全找不到突围的机会。渴了，喝点洞里滴落的山泉水，饿了，就在山洞边的树上找一些野果，或者在附近挖一些草根。可是有17个人，这点吃的哪里能支撑他们每天的身体消耗，再说，其中还有几名伤员。

    舅舅黑鸽就在他们中间。黑鸽是他在游击队中的化名。在狙击日本鬼子围剿的战斗中，舅舅和其他战士一起被困了。

    舅舅是中山大学毕业生，毕业后在一所中学做教员。1940年，日本鬼子侵入中山，对中山展开残酷地掠夺，在一次洗劫了某村之后，一把火把这个村庄焚烧了，舅舅的学校在那次火灾中被毁。日寇暴行终于激怒了一介书生，舅舅丢下教鞭，投笔从戎。

    幽暗、湿冷的山洞让极度饥饿的战士们越来越虚弱。几位受伤的战士已经躺在那里几天没说话，活着的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强烈的求生欲望依然使他们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看看这几天外面巡山的枪声从稀稀落落变得销声匿迹，大家开始活跃起来。

    寻思着敌人已经退去，于是他们派出小鬼周廉趁天黑时出洞下山，打探虚实，顺便弄点吃的上来。

    周廉下山后，舅舅带着三名战士趴在洞口警戒。一分钟，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四小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战士们望眼欲穿。

    “要不要再派人下去？”
    “再等等。”舅舅盯着黝黑的山野路口。
    “可能等不来了，如果能来，他早就该回来了。”战士张攸回答，他已经无力站起来，靠着一块大点的石头，一边喘气一边说。
    “要不我们转移吧，说不定敌人就要来了。”
    “我们能去哪里呢？附近根本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我们十几人，走到外面很容易就会暴露，再说了，我们连走都走不了，怎么转移？”
    “再看看，或者周廉就要回来了。”舅舅示意再等等。
    “有人来了。”旁边有人指着不远处的火把高兴地喊起来。
    “老乡，下山吧，敌人已经撤退了，我们准备了好吃的。刚才下山的同志已经吃了饱饭，正在休息，出来吧，我们来接你们。”前面小路上有三五个村民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战士们听到有人来救援，顿时兴奋起来。

    “老乡，我们在这里。”有人站在洞外大声喊起来。
    “看，到底还是找到救兵了。”

    移动的火把向洞口移过来。舅舅把喊话的战士一把按住：“你看清楚了吗？”

    火把照到洞口，虚弱的战士趴在洞边。舅舅盯着火把下越走越近的那几个人——一个都不认识。“找到了，找到了，他们在这里。”那几个人奔向洞口，后面有人拿着闪着军蓝色暗光的手枪。日本鬼子！

    “不好，是狗日的日本鬼子。”战士们顾不得那么多，对着走近的鬼子“啪啪”就是两枪。两个鬼子应声倒地。

    原来，周廉下山后不久，就被埋伏在路边的鬼子给抓了。他们断定，山里一定还有其他战士，严刑拷打周廉，可是周廉一个字也不说。于是他们决定将计就计，派几个人乔庄成村民，打着火把进山引诱游击队战士出山。战士果然上当。

    枪声一响，山里顿时便变得紧张起来。一同来的鬼子丢下两具尸体后，退缩隐蔽起来与洞口的战士对射。火把被他们举得更高。夜晚的火把和枪声都一样引人注目，不久，大队鬼子围了上来。

    战士们手枪里的子弹总共也只有五发。

    打死两个鬼子后，仅剩三颗，可是鬼子已经越来越多。逃不掉了，打也不够打，既无力气，又无弹药。就看用什么方式面临死亡了。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丈夫捐躯沙场，死而无憾！”舅舅面对即将涌进来的鬼子，怒目圆睁，钢牙咬得崩响。

    “同志们，用石头砸碎日本鬼子的狗头，绝不便宜了他们。”
    “把刺刀拔出来，捅进鬼子的心脏里！”

    日本鬼子大量人马围了过来，拿着指挥刀的军曹指挥鬼子用机枪扫射洞里的战士。看看没有反应，几个人往洞里丢了几个手榴弹，然后端着枪冲进了山洞，舅舅躲在石头后面，对着冲进洞里的鬼子又是两枪。两名鬼子应声倒下，当他们打出最后一颗子弹，消灭了第五个鬼子后，战士们大声喊着冲向涌进山洞的敌人。

    呐喊声、怒吼声，手枪声，机枪声，刺刀捅入身体的声音，刀枪激烈撞击的声音，热血喷溅的声音，石头砸在鬼子头上的声音，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小小的山洞在这一刻成为最惨烈的人间地狱。

    饿到虚弱的战士们完全不是鬼子的对手，几乎每一位战士都被鬼子打成重伤。

    在黑暗山洞中的搏斗让鬼子没讨到一点好，四个鬼子被石头砸破了脑袋死在洞里，还有几个鬼子被刺刀捅死。舅舅拔出随身的短刀，插进了日本鬼子指挥官的右眼，然后被三个鬼子乱枪砸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