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村
爷爷
爷爷,王东来,乳名小来。生于清朝末年,若他老人家健在,今年已是113岁了。很遗憾,为抗战而死的爷爷,至今没有留下一张像样的照片。
我不曾见过爷爷,但从父亲的忆述中,已领略到爷爷坚强刚毅的性格和不屈不挠的爱国情怀。爷爷的父亲是个私塾先生,识文断字,知书达理,通晓四书五经,但爷爷没有子承父业,十几岁就跟人学起铁匠,二十多岁便学得一手好艺道。他打的铁器、农具又轻便又好使,在家乡方圆十里,是出了名的好把式。
据长辈们回忆,爷爷年轻时心灵手巧,勤劳不辍,农闲时打铁,农忙时务农,家境日渐丰裕。尽管当时家中骡马成群,良田数顷,却从没雇佣过一个长工。位于村西口那座独门独院的老宅院,还有门前宽绰的拴马场,便是爷爷留下的祖业。
抗战时期,长子县一地三政。日本伪政及其警备队盘踞在壁垒森严的县城内,国民县政府机构则躲在交通相对便利的城南部张店一带,我党领导的太岳行署边区政府,当时隐蔽在长子西部山区(毗邻安泽山)王村一带,我的家乡万村隶属边区政府所辖。村头那座青砖铺地的四合院,既是爷爷的铁匠铺,也是边村干部秘密汇聚的地方。宅院,坐北朝南独居村头道边,门前阳关大道,一马平川,院后是一片延绵不断的山脉,山路弯弯,小道曲曲,易于攻守撤退。许是这隐秘地势的特殊,抗战时期,我党领导的边村政府就设在这里。边村村长刘朝则带领的四名武工队员,住在堂屋五间正房里(三间正屋二间耳房),爷爷、奶奶、老奶奶和父亲叔叔等全家8口人则住在东屋,西屋是铁匠铺,南屋是磨坊。白天,爷爷锻制锄头、镰刀等农器具,深夜,和民兵悄悄打造大刀、梭镖、枪头等锐器。当年爷爷为抗战锻造了多少冷兵器,连现在村上健在的老前辈们也不大说得清。
一九四四年秋后的一天,拂晓微亮,睡梦中的家人突然被一阵狗叫声和嘈杂声惊醒,随即几名日伪警备队员破门闯进院子,持枪四处搜查一番后,没有捉拿到边村干部,他们就强迫爷爷带路到后山上去找人。爷爷明知刘朝则他们晚上就躲在后沟的山洞里,却领着日伪军到东山顶空逗了一圈,骗过了敌人。边村干部没找到,敌人恼羞成怒,把爷爷押回村子里,便是一顿酷刑毒打。大约早饭时分,敌人又把一名叫张晚牛的青年村民和一名叫王秋来的更夫抓来,连同爷爷一起,脱掉上衣五花大绑吊在村西口的一棵大树上,一边用圪针、荆条残忍地抽打,一边不停地审问刘朝则的下落。警备队长见爷爷他们缄口无语,气得大发雷霆,带着狰狞的面孔恐吓道:“统统给我烧死!”敌人举着寒光闪闪的刺刀围成一个包围圈,然后把爷爷他们三人推到中间,死亡一步步向他们逼来,但他们并不屈服。于是,几个汉奸从附近的牛棚里掂来一捆捆谷草,又从村头的田野里拖来几捆玉米秸秆,堆成一人多高的柴火垛,这深秋风干的禾秸没有一点潮气,一见火星就着,仿佛一座地狱矗立在眼前,令人毛骨悚然。敌人先是将晚牛、秋来推进熊熊燃烧的大火,因有人求救,没有烧成。最后就把爷爷推进火坑,熊熊燃烧的谷草串起几米高,爷爷疼得蹿出来,就被站在四周的敌人推进去,再蹿出来,再推进去……如此反复,惨不忍睹。爷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敌人狰狞的淫笑声,还有皇军狼狗的狂吠声,像死神一般笼罩着整个村庄和山谷。
也许是敌人心存侥幸,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爷爷,又被敌人从火堆里拖出,用枪押着一步一瘸地赤着脚,艰难地向村西的悬空山走去,试图再寻找边村干部藏匿的地方。途中,敌人向爷爷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带路找到刘朝则,就饶你一命;如果再欺骗皇军,就一枪撂倒!”无法再行走的爷爷,一头跌到,昏死过去。
敌人走后,爷爷被乡亲们救回家,一头栽倒炕上再没起来。后经乡下郎中用腌着乳鼠的香油土方救治,虽烧伤的表皮有所好转,但终因体内起火,一个月后含恨离世。那年爷爷年仅44岁。
爷爷牺牲的那年,大伯16岁,父亲12岁,二叔9岁,三叔6岁,四叔4岁。丧事是由爷爷生前的拜把弟兄张玉珍给帮衬操办的,后为报答张爷爷的帮扶之恩,奶奶忍痛将幼子四叔送给张家作了养子。不久,63岁的祖奶奶,见唯一的儿子(大爷爷灾荒年客死他乡)悲惨死去,一口气咽下再没上来,也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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