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犯住冈义一在法庭上做最后陈述

太原晚报：审判日本战犯纪实

新华日报曾经刊载二伯赵培宪控诉日寇暴行缩微资料

这是我在山西省人民检察院找到的档案资料：日本战犯住冈义一供述记录

    * 他被日本鬼子抓去当活人靶练刺杀，在被五花大绑的杀场绝境下，面对敌人血光闪闪的刺刀，他临危不惧，以超出常人想象的勇气和力量挣断绑绳，用力踢倒身边的日本兵，飞身跳下悬崖，奋勇逃回八路军总部……

    2012年6月上旬，在一次亲友往来中，看到2005年第7期《炎黄春秋》杂志刊登的张耀杰文章：“活人靶赵培宪——日寇集中营真实故事”，我内心感到特别震撼和吃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平复心灵的痛楚，难以拟制灵魂的冲动。为了了解已故先辈荡气回肠的革命生涯，为了追寻父辈鲜为人知的英雄事迹，为了学习和传承老革命们对国家、对民族令人叹服的赤胆忠心，笔者辗转于陕西、云南、北京、河南等地多方打听，又分别与山西、河南、四川等省市有关部门和知情人士多次电话联系，进行了为期近两年的深入采访和调查，并根据亲朋好友及一些社会热心人士提供的宝贵线索，潜心从互联网、国家图书馆、最高人民法院、西双版纳州委党史研究室、太原市政协、太原市委党史研究室、《太原晚报》、北京武警总部、四川南充武警某部等渠道，查寻到许多有关赵培宪的珍贵历史资料。经过仔细鉴别和梳理，近期终于将那些零星细碎的历史残片整理成章。这里，笔者怀着无限爱戴和感恩的心情，谨将此文献给革命老前辈赵培宪，向他表示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缅怀。

    那是百团大战胜利后，由于日寇对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恨得咬牙切齿，因此调集重兵对我敌后抗日根据地发动了疯狂的大扫荡，企图消灭共产党领导的武装部队。1942年5月，转战在太行山区的八路军总部，突然遭到日军三万多兵力的重重围歼。时任八路军野战政治部（简称野政）机要科长的赵培宪，当时正在中共北方局（简称北局）党校学习（组织拟提拔他为太岳军区敌工站副站长），得知敌情，他迅速跑回总部请示任务，左权参谋长指示他赶紧追寻正在紧急转移的野政队伍。可是，当他刚转过身没跑多远，就听到身后一声爆炸，回头看时，只见左权参谋长已经倒地牺牲。他怀着及其沉痛的心情离开那里，找到向东南方向突围的野政部队，随罗瑞卿主任一起转移。由于我军掩护部队只有两千多人，无法抵挡数万日军陆空配合的轰炸和进攻，只好分散突围。在极其艰苦的分散突围中，他与鲁艺戏剧系的裴一萍主任、中共北方局秘书长兼八路军前方总部秘书长张友清（陕西神木人）、太岳第三军分区政委孙雨亭、中共北方局青年委员彭梦庚等几百名八路军指战员，在山中战至弹尽粮绝，筋疲力尽，不幸落入敌人魔掌，被押送到日军“太原工程队”（实为集中营）。

    日军推测这批战俘都是在生死搏斗中被俘的八路军总部人员，因此就极其残酷地折磨他们。在押送他们到长治县的路途上，整整四天四夜，不给吃一口饭，不给喝一滴水，每天还捆绑着、打骂着他们走几十里山路……后来，日寇又将他们押解到“太原工程队”这座人间地狱。在这所日本集中营，他们更是受到了日本鬼子毫无人性的虐待。住的是破席棚，睡的是冰地板，吃的是发霉粮，喝的是脏污水，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内，每天被屎尿臭气熏袭着。有时被当做苦力奴役，有时被当做血源抽血，有时被当做沙袋摔打，有时被当做动物进行细菌试验，至于拳打脚踢更是家常便饭。不少负伤、生病、体弱的同志，在敌人残酷的折磨中含恨死去。还有些人被日本军医进行了活体解剖，甚至肢解残害。

    日寇极尽其能地虐待他们，妄图撬开他们的嘴巴，查获一些八路军的情报。但是这些铁骨铮铮的中国军人，受尽酷刑也没有透露八路军的半点机密。气急败坏的日本法西斯，决定将这批八路军战俘作为活人靶押送到屠杀场上，以供刚从日本国内征来的新兵进行刺杀训练。

    1942年7月26日，赵培宪等 220 多名八路军战俘，被日军秘密押到山西省太原市小东门外一个叫赛马场的乱葬坟地残害。日寇将他们20个人一组挨个反捆起来，扒开上衣，露出胸部标示心脏部位，供日本新兵练习刺杀，训练科目名称为“试胆训练”。

    在日军检阅官——日本支那方面独立步兵第13大队大队长安尾正纲大佐的检阅下，检阅辅佐官陆军大尉住冈义一和小池中尉开始指挥实施这次秘密大屠杀。

    一时间，这里群魔狂叫，魅影挥刀，血刃乱刺，血沫飞溅，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惨不忍睹。面对这样的突然情况，眼看战友们一排排被日寇残暴地用刺刀狂戳乱捅，却只能扭动被绑的身体枉然挣扎，由怒骂呼喊，变成呻吟咽气，含恨带怒血洒杀场，万分悲愤痛苦而死，赵培宪义愤填膺，又气又急，心想：“不能像绵羊一样被宰割啊！应该在临死之前和他们斗争呀！”于是他横下决心，要拼死逃生，向总部首长报告日寇绝密暴行，为死难的战友报仇！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抱着逃脱了最好，逃不脱也不后悔的以身报国之志，他暗暗挣扎着松动捆绑自己肢体的绑绳。当敌人踢着他，叫他跪下时，他愤怒的血液燃烧起来！就在敌人的刺刀刺进靠近他面前的同志胸膛时，他猛地挣断绑绳，奋力踢倒身边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果断撒开双腿越过异常凶恶的敌群，迅速穿过荆棘丛生的树林，纵身跳下几丈之深的土崖，沿着较为干涸的河沟（北沙河），一直背着敌人向东山拼命飞跑……

    他这突然的举动，将在场作恶的日军惊得目瞪口呆。日本新兵一时不知所措，双手端着枪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们不敢相信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下，居然有人敢夺命而逃。

    等到敌人回过神，举枪欲射杀赵培宪时，才想起枪里没押子弹，等鬼子把子弹装上枪膛，他已经跑远了。日军随后牵着狼狗顺着他跑过的方向追去，包围并搜查了附近所有的村庄也未得逞。

    机智勇敢的赵培宪，从敌人戒备森严的杀场上成功逃脱后，几经周折回到革命根据地，及时将日寇严重践踏国际法准则的法西斯暴行报告给上级，使日军暗中虐杀中国战俘（包括八路军、国民党军战俘）的绝密行动昭然若揭。他也因临危不惧、奋勇反抗、敌手夺命、顽强抗日而创造了旷世奇迹，成为抗日战争中全国唯一的一名从日本鬼子练刺刀的杀场上成功逃脱、并幸存下来、且为历史提供有力见证的中国战俘。

    为此，罗瑞卿主任亲自将他接回八路军总部，彭德怀副总司令专门接见了他，并特请著名记者范长江采访报道，揭露日寇惨无人道的暴行。很快（1942年8月21日）《新华日报》华北版以培宪的名字在头版重要位置发表了《“我曾被当作活肉靶子”——控诉日本法西斯的罪行》一文。解放区电台也向全世界广播了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晋察冀日报》更为此事专门发表社论，声讨罪不可恕的日本帝国主义。八路军总政治部因此用急电发出通知，沉痛悼念被日本鬼子练刺刀杀害的200余八路军战士，号召全军将士为被日寇杀害的八路军烈士复仇！《太行日报》、重庆《大公报》也相继刊发了他的檄文和相关信息，这一惊天秘闻公布后，令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感到非常震撼和吃惊！引起很多国家对日本法西斯的强烈不满与谴责！日本最高军事当局迫于国际舆论的压力，不得不停止了这种用战俘做活人靶训练士兵的残暴行径，并将这场大屠杀的责任者以泄密失职罪交付军事法庭处理。

    此后,赵培宪将满腔愤恨深埋心中，以更加坚定的信念又投入到抗日救国、反击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的浴血奋战之中，血汗洒遍了大半个中国。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战争，他的足迹遍及陕、豫、晋、冀、鲁、皖、苏、湘、鄂、粤、桂、赣、黔、滇、黑等十几个省份。

    1956年6月10日至20日，新中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在太原审判日本战犯，已经担任云南省蒙自地委第二书记兼监察委员会书记的赵培宪，委托公诉人当庭宣读了他的亲笔控诉书。控诉书全文如下：

    控诉书

    我是从敌人的毒手里逃出来的，我愿意把我所遭遇的一切说给大家听。我被敌人捉去关在太原的俘虏营里。俘虏营是芦席盖的棚，周围有两层电网，三层铁丝网封锁着。在阴湿的地上，我们睡觉、吃饭、拉屎、撒尿，像猪一样被看待。汗酸、屎尿臭，被火烧一样的太阳蒸发着，我们的肉体渐渐腐烂，原来体弱的，不几天就病倒了，死了！身体较强的，也渐渐被折磨成一副骷髅的架子。逢着雨天，雨在身上浇，水在身上流。这时，我们盼望晴天。但是太阳出来了，我们被蒸发的昏了过去。大门外严密的布满了哨兵，二门也同样站着日本法西斯的走卒，三层门是伪军。我们都被编成号，一个个被审问，被拷打去做苦工。吃的是什么呢？一天两顿小米稀饭，米是多年前的仓谷，不但腐败难以下咽，而且谷糖就有大半。每顿一个人配给两小碗，倘若你不小心，误落在地下一粒米，敌人会马上夺了你的碗，狠狠地打你一顿棒子，打得头破血流，罚你一天不能吃饭。睡觉睡不好，吃饭吃不饱，下午两点钟，在火热的阳光下还出“新式操”。到了火热的操场，让俘虏一个个祼着上身，在火热的太阳底下晒几个钟点，脊背上晒满了水泡、脱落了皮肤，头晒的昏了，有的晕倒在地上，有的死了。晕倒的清醒了以后，被重重地打着让站起来。快要死的，就送进所谓的“俘虏医院”，我们叫它“阎王殿”，进去是没有出来的。敌寇想尽一切办法，企图挑拨我们互相仇视。僻如：俘虏中有的是国民党军官兵，有的是八路军、决死队的，敌人对某些俘虏可以放出到河滩去给敌人洗血衣、抬水、修理机场，但对八路军俘虏则不然。敌寇深知八路军是最忠实于民族，而不会向敌人屈服的，所以，敌人见了八路军的俘虏时，总是说：“八路军的脑子大大地坏的，妈的，打死了我的朋友，死拉死拉的！”我们的同志成群结队的被抽出去了，名义上说是修路，实际上是给敌人做了练习刺枪的“活肉靶子”！被当作“肉靶子”的已不是一批，7月26日轮到了我们。下午三点半“戊”字号80个俘虏被分成四批，从太原小东门向一个坟场的树林里走去。很快来了百多个全副武装的法西斯匪兵，把第一批的20个革命同志，剥了上衣，双手背着捆起，排成一字队形，看吧，那灭绝人性的法西斯匪徒们，对着那些手足不能动弹的俘虏，端起刺刀，呀！呀！的吼叫着冲杀过去。我们是英勇的革命战士，继承着八路军的光荣传统，誓死不屈！在刺刀面前，不绝的怒骂！高呼着：中国共产党万岁！抗战胜利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快到第三批了，我是第三批的一个，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衣服已被剥去，敌人用一根已牺牲同志的裤带，背捆了我的手，敌人踢着我，叫我跪下，这时我的血燃烧着。我想：“不能像绵羊一样被宰割啊！应该在临死之前和他们斗争呀！”第二批剩下的仅少数几个人了，他们由怒骂、呼喊、变成呻吟，无声地躺在血泊里了。当敌人的刺刀在靠近我面前的同志的胸膛里未拔出以前，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我挣脱了绳索，跳过沟，一直背着敌人飞跑。我是侥幸跑出来的。我是跑出来了，但我们许多同志却已被当作“肉靶子”牺牲在敌人的刺刀下了。我真想不到世界上有这样灭绝人性的野兽，难道我们中华民族优秀儿女可以被虐杀吗？

    控诉人：赵培宪（原文摘录）

    （注：此文摘自2005年由人民法院出版社和法律出版社再版的《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纪实》一书，原名为《正义的审判——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纪实》）

    在公诉人念完控诉书以后，审判长问参与组织指挥太原大屠杀的日本战犯住冈义一：“刚才公诉人宣读的赵培宪的控诉书是事实吗?”住冈义一回答：“是，正是那个样子。”接着，住冈义一又按照审判长讯问的次序，供述了第二次屠杀被俘人员的详细情况。随后，审判长请鉴定人王克峰宣读对赛马场挖出的中国被俘人员尸骨的鉴定结论，王克峰宣读《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医室尸骨鉴定书》后，审判长即问被告人住冈义一，对《尸骨鉴定书》有什么意见。住冈义一说：“没有意见。”审判长又让他看被刺杀人员的尸体照片。住冈义一看后，不住地哭泣，并说：“我刚才听到赵培宪的控诉，我虽然不能负全部责任，但是我作为日本帝国主义的一分子杀害了他们，对此我要求审判长给我严重处分，这个处分本身就是我对被害者、对中国人民微小的谢罪表现，这个表现是非常小的，但是除此以外，我没有别的办法来谢罪。”

    赵培宪的控诉材料，在审判日本战犯时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为把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永远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根据日本战犯住冈义一的供述，在太原市小东门外赛马场东边，住冈义一曾以日军教官的身份，第一次在1942年7月26日参与指挥日本新兵用刺刀屠杀了二百二十余名中国战俘；第二次在8月2日又指挥从日本新来的士兵，以同样残忍的手段将一百二十多名八路军战俘刺杀。

    笔者通过深入采访了解到：赵培宪老前辈自1936年12月（那时他才16岁），在西安事变国难当头的时候，毅然放弃在西安商业学校深造的机会，离开家乡参加红军，从此坚定不移的跟随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南征北战，为国御寇。他解放前征程万里，身经百战，九死一生，屡立战功，解放后扎根云南边疆工作，一辈子在外战斗和工作。虽然他的传奇经历，鲜为家乡人民所知；但《中国共产党太原地区斗争史》、《侦讯日本战犯纪实》（太原）、《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纪实》、《日本侵略华北罪行档案：大屠杀》、《中国的奥斯维辛》、《 中国共产党西双版纳历史》第一卷《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一一四团战友名录》等珍贵的历史文献中都记载着他的动人经历和光辉事迹。他身上那股令敌人难以战胜的精神，就像一颗灿烂的恒星在历史的长空远远地闪耀着熠熠的光芒。

    2000年2月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征程壮歌》这本书中收录的“赵培宪蒙难记”一诗，既是赵培宪回忆他在杀场绝境英勇抗日的这段亲身经历的生动写照，也反映了革命先辈面对强敌的精神、生死关头的正气、战争年代的信念，寄托了他们希望中华民族坚决抵抗外敌侵略、铭记惨痛历史、努力奋发图强、使子孙后代不再遭受外敌的肆意杀戮而流血流泪的殷切期盼。赵培宪老前辈在这首史诗中意味深长的写道：

    世上什么最凶残？帝国主义最凶残。
    世上什么无人性？法西斯蒂无人性。
    南京杀人三十万，华北杀人留照片。
    要挟满洲去复古，东北人民更受苦。
    杀人花样没法数，亚洲血泪漫江渚。
    那是一九四二年，被俘绑在木桩前。
    棵棵木桩阵势严，日军刺杀箭在弦。
    但听长官喊声杀，三八刺刀往上扎。
    手不发抖眼不花，便听魔首把他夸。
    杀得天昏地又暗，乌云压顶总不散。
    腥风呼呼带哀号，国际法庭没瞧见。
    血流遍地尸体乱，顷刻轮到赵培宪。
    年轻战士血气刚，岂肯男儿被杀光。
    倘若此时身便死，枉教后人泪汪汪。
    身躯暗动猛使劲，挣断捆绑绳子松。
    眉头一皱心一横，挣脱绳索拔腿冲。
    前面一道原上岩，趁势一滚滚下来。
    猫着身躯朝左跑，跑出十里望乡台。
    前后观察无猎狗，始觉饿累没法走。
    手捧凉水喝一口，泪如泉涌想难友。
    乡亲将他扶回家，如鱼得水水浸霞。
    首长战友泪如麻，端上热茶献朵花。
    控诉欲泣不成声，忍无可忍气难平。
    苍天闻听起狂飚，黄河闻听卷怒涛。
    太行动情耸云霄，青纱帐里刀出鞘。
    吁嗟呼!前人艰难后人鉴，
    请看培宪这惨案，切莫把斑斑血泪都化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