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就听到机枪声和炮声响成一片，完全不像小股伪军袭扰，规模上判断敌人增兵来到了。三营又报告与另一路日军交火，后面似乎陆续有多路敌军加入。由于整体敌情虽尚不明，但明显符合日寇大规模行动时分进合击的表现，现有敌伪已构成敌强我弱，我军火力薄弱，没有后方和救援，不宜恋战、打阵地战或固守巷战，团首长决定撤退，具体部署是杜副团长和张营长带三营薛家村内主力部队在敌火前迅速突前展开，利用人民专门开挖的抗日交通沟构成战线迟滞敌军，抵抗一小时后随团部向东北宁乐边根据地转移。

    结果侦察分队在村边查明敌人已四面围定，无路转移，只能尽快择弱突围。但日伪队伍之间尚没发现明显的接合部和薄弱点，时在隆冬又没有我军惯于依靠的青纱帐，薛盖家两村均属回旋余地甚少的小村庄，犹豫间日伪冲锋已经到达村边，日军的枪弹一直打到团部门口，紧接着，“咣、咣”的迫击炮已经在周围炸响，街道上的路树已经有中炮冒烟的了。

    仓促间，团部只能被迫决定团部随九连顺交通沟（那时叫抗日沟）分路突围。

    那时我班护卫团长政委和团直机关，随九连沿抗日沟北移。走了六、七里后，位置已到了大公路的南侧，但远远发现公路上有不少敌人。刚一探头观察，“啾、啾”的歪把子机枪已经把子弹倾泄在沟沿，原来敌伪重兵埋伏在这里，而身后盖家村的敌人也正远远搜索过来。

    杨团长见状，令九连先行向北冲出敌人防线，站稳阵地再转过来和伴送排夹攻，掩护团部和直属队抢在身后敌人汇合过来前，冲过北面大公路。

    但由于敌人太多，九连一个冲刺只冲出去两个排和一个机炮排，还未及掩护团直通过，大约两个小队的日军就带更多伪军冲过来和九连缠战在一起，两侧敌人轻重机枪火力猛烈遮断，几个战士连续伤亡，大公路立即被敌封锁，无法让非武装人员冒险通行。九连剩下的仅仅一个伴送排和团直机关的电台、政治处、供给处、卫生队的一百余人被敌截回，只得顺抗日沟折回向南。敌人则分兵对我部队持续追击，身后只见日伪军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动掩杀过来。大片的庄稼地被踩平，敌人的钢盔、刺刀，一亮一亮地闪着耀眼的光，远处还可见多达七、八十人的日军骑兵队举刀往复驰骋，明显是准备等待我军冲到村外野地里失去抗日沟掩蔽时，迂回截杀我军。情况实在紧急，片刻犹疑不得。我见情势危急，断然执行警卫干部第一要务是视情形不惜一切拱卫主官的特殊职责，迅速带着两位警卫员一起将团首长强行架走；杨团长嘶哑着嗓子喝令放下他，由于团部仅有的九连打散，已经没有了指挥任务，我按部队首长警卫条令行事，根本不听他的，两个警卫员都明白，也不需我多加解释。

    那时照明不行，遍地鸿沟中前面顺沟跑的较便宜，后面追的遇岔路需辨认较吃力；我们边战边退，敌人边打边追，前进缓慢，始终没能冲上缠战。这过程中，有同志牺牲了也顾不得掩埋，有同志受伤了别人背起来或搀着继续走，很多同志体力不支，慢慢掉队失散了；就这样同敌人遍野血战五、六个小时，没吃没喝，拼杀到中午，再次遇上日军大部队冲击，无力行动的陈政委看着力竭的警卫组虎目含泪，已绝望到准备举枪自尽，宁死不当日军俘虏，被我压住解除枪械，这时伴送排也死死向前顶住，此后大部牺牲；跟随的团直属队人员在此前后大部跑散，我们警卫班护着团长政委离队向北夺路而出。

    感谢冀鲁边的老百姓，纵横交错的抗日沟无穷无尽，跌跌撞撞，跟头骨碌，我们在夜幕掩护下不断摸黑向北走；慢慢的，暗夜摸黑追杀的鬼子也跟丢了。依仗着从小艰苦历练的坚强身体和近一米八的个头，我背着正患疟疾浑身虚弱的陈德政委，两个警卫员左右拥卫着团长和我，一直向人少的外围猛冲，择隙脱离战场；一直坚持跑到次日拂晓鸡叫时，才终于再看不见也听不见敌人了。就这样，我们总算把团长和生病的政委掩护和背出了包围圈。为了尽可能挽救危局，一点没敢耽搁，我们一行尽快赶到了乐陵旅部，我直接向正得到讯息急得团团转的军区政委兼代旅长周贯五交了差。

    渤海军史上最著名的这薛盖家一战，极其悲壮和惨烈，部队虽然冲出敌人包围并杀伤敌人数百人，但也遭受严重损失，我三营薛家村一线张振华营长以下二百余战士牺牲，部队伤亡惨重，团直与九连损失过半，是冀鲁边军区成立至此损失最为巨大的一仗；我团阵亡的几百名官兵，很多都是基本老兵，包括十几位已经是久经战火锻炼的连排长的外来老八路骨干，为了民族独立英勇奋战，到此献出了生命。这还要再次感谢附近老百姓，战后陆续归队的战场伤病散失干部战士达到数十人，都是薛家、盖家村和周边各村乡亲们掩护下来的，当地老百姓一见我们左膀上的八路军臂章，就往往不顾身家性命危险竭力救助隐藏，所以那时军旅歌曲才唱“谋解放，人民永难忘，他是重生亲父母，我做杀敌好儿郎，革命强中强”啊。

    抗战中，冀鲁边是山东第一个举起义旗的地区，而山东根据地的敌后抗日游击战争对中国抗战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1939年初由著名的《长征组歌》词作者，当时任冀鲁边区主要领导人的肖华上将亲自创作、挺纵政治部宣传干事董洪明谱曲的《冀鲁边区进行曲》唱到：

    “东临渤海，西携津浦，南凭黄河，北迫平津。这里是敌人深远后方，曾经混乱沦亡。这里是抗日的坚强阵地，准备反攻的堡垒，津南、鲁北的屏障。我们高举抗日的大旗，驰骋在这广大的平原上。炮火连天响。我们飞速发展，不断壮大，不怕二百个据点的敌人疯狂“扫荡”。任它纵横公路网，离敌人三五里宿营，不管吃的是树叶和糟糠，永远站在我们的岗位上。环境越困难，越是我们的荣光。同志们，我们一定干到底，我们一定要胜利。我们一定干到底，我们一定要胜利”，真实地反映了冀鲁边军民当时战斗生活的艰苦和抗日到底的决心。

    不过它还远未预见到1941年至1943年春日伪军势力达到顶峰，三万平方公里的冀鲁边区常驻敌据点540余处，加上沿封锁沟设置的岗楼超出一千个，其间距离一般不超过2、3华里，以点控面，将区间真正全部纳入机步枪射程的最艰难时期。

    冀鲁边区坐落在千万年以来冲击而成的相对平缓的黄河平原上，看上去完全无险可守，只要站在例如据点炮楼的十米高处，即可毫无阻隔地看出七八公里远处，一般地说并不符合毛主席创造的以“山地游击战”为主的抗日根据地基本地理特征。所以日军主力在1937年下半年席卷华北冲向徐州、武汉华中一线后，犹如一阵风刮过，敌后方空虚一片，冀鲁边区周边除了济南、德州、淄博等中心城市留有包括板垣征四郎号称“日本钢军”的常备军第五师团留守处等，并无日军机动作战的大部队。

    但在冀鲁边燃起抗日烈火，日军持续增兵情况下，劣势就凸显出来；至1942年底，冀鲁边区完全丧失有效交通联络线，陷于敌伪四面包围中。所以军史上说，在山东六块根据地中，反“蚕食”、反封锁斗争任务最为艰巨的地区则为冀鲁边区。要坚持鲁北就须打通与就近黄河南岸清河区的联系，为此我边区主力部队四渡黄河，付出巨大牺牲，与日伪进行了不懈斗争。

    黄河两岸有日军重兵封锁，且通常通道有国民党鲁北保安司令刘景良所部数股顽军据守这一带，要打通与清河区的联系，不进行联合作战困难很大。而在那时，我全区甚至没有一部可以沟通联系的电台，所以不能协同作战也得行动。

    1940年9月中旬，刚才编为教六旅16团，兵员不足千人的我团，由陈德政委率团南下，沿德平至淄博公路试探性进攻，这是我边区部队为打通与清河区联系的第一次战斗。

    正如同预料中的情形一样，我们上路不久，就和沿途敌军接火，我团并不恋战边打边进。但敌伪显然并不以驱逐我军出其防区为限，而是开到大量汽车运兵，长途追踪，两侧包抄，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聚越多；我团顺着事先指定的接头捷径挺进，不能机动灵活改变路线，也就始终未摆脱尾追和两侧随行的敌人，待行至德平县孔家、徐家村一带时，敌伪人数已经超出我团的三倍以上；大约敌人觉得时机已成熟，不再尾随追赶，而改为迎头堵截，我团无法前行，空旷地形将更不利于防御，只得就地据守，随即被日伪步兵3000余，日军骑兵300余，汽车50辆与轻型坦克3 辆包围。

    在孔家街、徐家村一带激战一天，我团各连以集中火力精准射击给敌人以重大杀伤，但自身也损失不小，我的八班伤亡达四人。尤其是敌人坦克突击时，只能按照陈德政委指示在各个要道口预先堆积大量秫秸杆儿，挖掘防战车壕沟，在敌人进攻时于沟内纵火焚烧，造成巨大烟障，伴随步兵无法进入，或强行进入则成为我团战士活靶，而未烧尽的秫秸容易缠绕进坦克履带造成趴窝，我军在村边开挖的其它沟壕、村镇小街巷也不利于坦克发挥作用，故敌坦克并未闯关进村，但在村镇要路口抵近炮击，仍然造成我团严重伤亡；

    眼看无法实现战略意图，我军弹药也消耗很大，继续坚守将处于更为不利的境地，团部决定乘夜暗合力突围。当晚我军以作战最坚强的一营副攻，主力另侧突出。突围时，不惯于夜战的敌军只是使用火力拦阻杀伤，没敢出动大队。我团迅速进入交通沟转移，撤兵回家。

    1941年3月初，为了打通与清河区的联系，我区部队进行了第二次南下战斗。旅政委周贯五亲率我团一营、三营两个营（我团当时没有二营）、比我团兵员更少的17团与旅特务营等部队第二次攻击南下，选择走更靠渤海的东线推进；但与第一次一样，沿路敌伪军陆续集聚并与我军始终保持接火却不进攻的态势，列成半圆型尾随我军前行，似乎等待前方大部队堵截合围。我军到达商河县兴隆镇、贾桥、武集一带徒骇河边时，遭到济南、德州、惠民等地出动的敌军主力阻截，身后敌军随即跟进，使我军陷入总数达20000多日伪军的围攻。

    周政委指挥我军在小张家到兴隆镇一线抢占有利地形，背水一战，痛击各路来敌，经过一整天激战，消灭日军300多人，伪军若干，我方也有一定损失，边打边撤，乘黄昏度过徒骇河，回师边区，与敌人脱离接触。

    1941年9月初，因有可靠消息表明清河部队一股主力近期在惠民南面不远桓台一带活动，为抓住时机尽快打通两区联系，我旅以17团为主、辅以加强分队一部1000余人，在旅政治部主任杨忠、17团团长龙书金、团政委曾旭清带领下，带着边区当时唯一的一部战斗电台，第三次向清河区南下进军。这次改变前两次路线，选择一般敌情尚稳定的靠西第三条道路再做尝试，意图在清河军区配合下与其会师。但因这部缴获的日军中队电台通话距离有限，仍须靠近到十余公里处方能有效沟通。

    9月3日，南下部队在徒骇河畔惠民县的夹河村、陈牛庄一带驻扎。这时日军已侦知我军的动向，迅速调集2000多重兵搭乘50多辆汽车悄悄尾随在后，伺机突然发动远距离合围；9月4日晨南下部队准备行军时，远远包围我军的敌伪部队发动突然袭击，已脱离村庄地物的南下部队被迫在没掩体和缺少遮蔽物的田野中与优势日伪军决战。开始战斗还能打成僵持，只要坚持到天黑，我军将可能运用擅长的夜战突击突出重围。但敌伪吸取前两次围攻战教训，派出大量骑兵部队反复冲击，我军携带弹药行将用尽，无法继续抵住敌骑兵，两翼阵地相继被突破，战斗中，杨忠主任、旅直书记陈天冲、旅敌工科杜杰科长等相继英勇牺牲。旅政治部宣传科长辛国治、17团龙书金团长等负伤。

    夹河村一战，极其悲壮和惨烈，敌骑兵沿河猛冲，搜索砍杀我已被打散的部队，造成我军重大伤亡。杨忠主任及近百名指战员，很多是外来的老红军、晋西豫北老八路战士，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大业，在鲁北大地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当时我团在另一路执行待机接通与清河部队联系的任务。杨忠主任与南下部队指战员在夹河壮烈牺牲的讯息传来后，我团战士们悲愤万分，纷纷请战，坚决要求为死难的战友报仇。    夹河战斗的第三天，我16团得到侦察员转来消息，夹河参战的附近各县城、据点的伪军大部均已散去回归据点，但日军和随同的伪军尚有部分原地休整，将在次日分乘汽车撤回营地。

    得讯后，杨承德团长、陈德政委勘察地形后，带我团一营自无棣县连夜潜进埋伏在距夹河不远的岳（福岳）、白（龙白）、国（国杨）三村（因此渤海军史称为岳白国战斗）村外公路一带，掘壕隐蔽，严密封锁消息，全面控制敌对分子。

    第二天上午，四辆日军卡车和伪军赶着二十多辆马车，满载着夹河参战日军轻装下来的行李物品，丝毫没警惕地撞入我埋伏圈，杨团长一声令下，我团两边伏兵以暴雨一样的子弹手榴弹猛袭敌人，然后就是白刃冲锋。打头的四辆大汽车和押车的鬼子兵几乎没有来及反击就被我消灭大部，剩下几个还没从伤痛中清醒过来，就被我团士兵刺死。后面的伪军除有部分被一并打死打伤，一半就地缴械，不敢反抗；一半尚在包围圈外的纷纷弃械逃走。事后查明这一场伏击战歼灭日军一个辎重兵小队40余人和伪军一个连，缴获大批武器装备，让敌人加倍偿还了夹河战斗的血债，也创造了一个败而不乱，以回马枪战术出奇制胜的光采战例。

    我团返回驻地后，旅部新消息说与清河部队已取得联系，他们将相对挺进，一部主力已由利津的马家庄、左家庄两地北渡黄河，向北靠拢，要求我团继续南下作战。9月20日，我团自新青驻地出发，经过拔除大魏庄据点、崔口、小山街摧破日伪顽联军等艰难战斗，再由新海、无棣沿海地带向南挺进，向着通往清河区的通道奋勇前进。
   
    期间我团按旅部要求在小山街短暂休整待命令。

    扎营第二天适逢该街镇赶集，远近几十里数千群众聚集交易。下午集市高潮时，突然飞来了两架敌机绕集市上转圈，监视哨发现飞机上膏药旗立即鸣枪报警。飞机突然俯冲猛烈扫射和轰炸，持续约五分钟，投下二十多枚15-20磅重炸弹后，在我军对空射击下向沧州方向返航。从情况分析，日军明显是对此前岳白国一战获胜的我军实施报复，空袭中我部没有损失，但由于赶集人多，群众缺乏隐蔽防空的经验，临阵乱跑，还是给当地人民造成上百人伤亡，给人民财产造成很大损失。刚轰炸后的情景是伤员遍地，血肉模糊；带伤的牲畜乱窜，大车小担各类残物横七竖八，散落四野，惨不忍睹。我团立即组织力量协同团部派出以卫生队为主的抢救队，奋力抢救受难群众，力图把人民损失减少到最小限度。

    同时，相向攻击的清河区教三旅部队经过罗家镇、宋王庄等战斗，消灭了盘据在垦区中心老鸹嘴、义和庄一带的国民党鲁北行署主任何思源的四个团，解放了义和庄。我团再经过一夜跋涉到达老鸹嘴，在1941年的10月3日，终于和清河区友军部队胜利会师。此次我团东进，历时一个月并经大小战斗九次，终于在冀鲁边区和清河区之间打通了陆上通道。从这里开始，我们不但和清河军区建立的合作联系，而且通过交通相对便利的清河军区与全山东各个抗日根据地均取得了稳固的联系，获得了大得多的回旋余地和战略空间，使整个山东抗日根据地得以初步全面规划指挥，全局全力对付日寇。

    1944年春，侵华日军为援救其入侵南洋的孤军，四处拼凑兵力开始向正面战场的京广、湘桂铁路沿线发起代号一号作战的战略进攻，企图一举打通从中国直至东南亚的大陆交通线，守要道的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37日失城38座，丢掉河南、湖北、湖南广大中部地域。但同时，日军大量抽调华北驻屯军，也相对减轻了敌后战场的压力，为山东抗日根据地军民转入局部反攻和援助正面战场形成了有利条件。渤海军区据此发动夏季攻势作战，由于在敌伪呈陆续龟缩进入战略要点城池防守态势的阶段，今后对日作战中，游击战、运动战等我军部队熟知和惯用的战法已经不够，攻坚战或攻城打援、迫敌出城在运动战中追歼逃敌已成为消灭敌伪有生力量的重要战斗方式，必须及早督率部队演练，所以反攻的重点是拔除敌伪要点，首要任务是第一次发起对大型中心县城的攻坚战—攻破利津。

    山东省的利津县城，位于黄河下游，地形上是鲁北区域的交通中心。西通滨县，与惠民、德州相连，南有主要公路经蒲台、博兴与淄博、胶济铁路沟通，西北直达沾化，东北不远，便是渤海军民坚持抗日游击战争的大后方——沿海垦区根据地。因它交通地位的重要和地理位置的适中，成为日军在黄河下游、渤海沿岸中段最大的一个战略据点和坚固堡垒，自1938年下半年即为日伪长期占据，城内囤积着大批粮食物资，设有电台数部，是日伪扫荡蚕食渤海区抗日根据地的屯兵和储物处以及日伪在渤海一带的经济中心和情报基地。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包括中国抗日战争盟军方面节节获胜，包括我渤海区在内的各解放区日益扩大的大背景下，利津已经很不协调地成为日伪插入我渤海区核心地带的一颗毒牙。

    在日本帝国主义最终无奈投降还有一年多时间的这一时期，攻克利津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当年7月起，我渤海主力部队、基干部队及各县地方武装，集中机动兵力，继战事第一阶段威迫争取伪军第八团王道部全员反正之后，我军于八月中旬挥戈北上，打响了以解放利津城为中心的局部反攻战役。

    从实力上看，利津县城由日伪联合防守，原驻守日军小队部分收拢撤离，剩余部分为竹田大尉和井田中尉带领的一个战术教官分遣队，守城主体伪华北绥靖军第八集团军第二十七团是由日军按日军步兵操典精心培训、全新日式装备、素有“支那皇军”之称的伪军主力，敌对武装总兵力2000有余。

    从城防上看，利津因是敌伪在鲁北最大最主要的战略要地和物资堡垒，四面城墙高达两丈，上宽丈余；四面城门都筑有瓮城，即内外两道门，上有天井，攻破外门恰会被瓮城上投放的榴弹杀伤，成语“瓮中捉鳖”就是源于此种情形；外墙由一色的大青砖砌成，中间用三合土填实，城门外都是已被敌军清空的百米开阔地，还挖有深陡的护城河，外围并有周边盐窝、张许、侯王庄、小街、店子、单家寺、宋庄、官庄和崔庄等九个日伪据点作为外围屏障并互为臂助，总之被敌伪修筑成完全的乌龟壳，因筑城设防设施精良被日军华北方面军奖励，工事和火力配系极为坚固严密。不久前日军第七独立混成旅团坂田旅团长、伪绥靖军第八集团军参谋长于靖波还曾亲临视察，赞赏利津城为要地防守的模范，伪军更是自恃武器精良，防守森严，吹嘘利津城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我在1944年“精兵简政”部队缩编时，挂着侦通参谋名义到原曾为其军事战术教官的渤海四分区（垦区）基干营一连兼任二排长，本连是由原16团警卫二、三两连和滨县独立营一连共三个连缩编而成，干部绝大多数是降职使用，二排58人，是由原16团警卫二连（当时因作风勇猛通称铁二连）编成，人数多而质量较好，装备为全日式仿日军小队编制，因而战斗力最强。我去担任排长后，一贯狠抓军训和政治思想工作，原来三个排的排长都任命为副排长辅佐我工作，队伍里干部多、党员多、老兵多，个个战斗经验丰富，军训水平没有良好只有优秀，完成一般工作和执行战斗任务均很干脆利落，同时，我在排里还吸取原来经验，专门聚集战斗骨干再次成立了以随我调来的王万举为副班长、特训步兵战术的尖刀分队神枪班。领导们都夸奖说不过是把铁二连浓缩成了铁二排，也最被首长所看重。

    我军攻城主力是渤海军区唯一的机动作战部队-军区直属团千余人，准备投入辅助作战的是渤海四分区基干营，渤海军区司令员杨国夫亲自带领战役指挥所周密筹划和指挥，权衡各种攻城方式，指挥部决定还是破门而入。利津东门外却紧靠南北横亘的黄河大堤，所以无法人为设置开阔地带和挖掘护城河，可以作为我军进攻的出发阵地。攻城部队据此部署兵力为安排两个突破口，直属团主力担任利津城主攻，攻击东门，作为突破口；四分区基干营在西门佯攻，此次攻击利津，我铁二排又被分区排在基干营第一线用作尖刀排。

    1944年8月16日，军区直属团和我四分区基干营直逼日伪联合防守的利津城下。

    根据作战计划，军区直属团主力的任务是依托城墙边的黄河大堤强攻东门，我四分区基干营加强直属团一个突击排和突击排带来实战实弹练兵的军区补充连佯攻西门。西门突破口由我为排长的铁二排担任尖刀排，西门外存在开阔地和护城河，所以佯攻为主，任务是首先由西门打响，把城内敌兵力火力尽量牵制过来，猛攻西门大造声势以牵制城内敌人，目的主要在于声西击东，扰乱敌伪视线，迫使其分兵把守，为东门主攻减少压力，同时也锻炼补充连等部队，所以作战命令还有东门突破后，西门部队除留部分准备打援打逃外，应迅速转至东门跟进的说明。西门打响后，直属团在东门黄河大堤外阵地突然攻击。

    但在计划具体实施中，情况发生意外，行动出了纰漏。

    突击时间到，我排和军区突击排几乎同时冲入开阔地。这一刻平常苦练的结果就看出来了。奔袭中明显可见训练素质更高的我排在敌方的火力封锁中机智灵活，利用障碍物左右迂回躲闪更熟练，毫不停顿地交替掩护递进进展更快。迅速完成护城河前搭接扶梯过河，马上冲进城墙下敌伪火力死角，也是我排在前超出很多。虽然城上敌军猛烈开火，由于我早已安排神枪班打灭了敌人的两盏探照灯，夜暗中，敌军火力封锁和战场遮断基本没有战果。

    城门前，淄博矿工出身的老战士王连举仅使用木叉固定两块不足半公斤的拉发黄色炸药包就炸破了内外城门，待我全排运用勇猛迅速的动作突破了敌障碍进城后，却发现城门守敌薄弱且在爆炸中伤亡惨重，残余多已逃散。而此时，军区突击排还在按计划用携带的长梯爬城，爬上去一半人时，其它人发现我排已将内外城门炸开，纷纷跟在我排后面冲进城内，造成军区突击排分成两大堆，登时乱了起来。

    这时，城内大队增援伪军约有200人，则尚在一里多外的县城西北角吆喝跑动集结，而头上的残存伪军纷纷向我排投掷手榴弹。战斗命令是佯攻，现场部队只有两个排可靠还乱成两团，补充连是来实习的新兵连，只有部分人有轻武器而且还没有跟进到场，基干营主力的任务是城外打援打逃，没有人告诉我假如突破西门如何处理。

    战机转瞬即逝，这时现场指挥员必须当机立断。

    我看看已经两侧展开占领战位反击封杀投弹伪军并准备坚守突破口的我排战士们，军区突击排这时也已大部冲进瓮城。运动中的伪军一般连轻机枪也打不响，一个多连的轻装伪军完全不在我眼里，也完全不该是我铁二排的对手。

    “全排集中”，我指指县城西北角，附有炮楼灯火通明的高大建筑群以及正在开始冲过来的伪军集群，“那就是鬼子据点，全速向那里穿插冲击，注意隐蔽，交叉掩护前进，全力击破伪军，攻占楼房制高点”。我排立即拉开楔形向前的疏散散兵线，一声不响向伪军猛冲。我回头看看，王排长也带领他的军区突击排跟在我排后面。

    两军距离200米，伪军队噼噼啪啪零星开了火。跑动中枪身过长的三八枪晃动严重，几发跳弹只轻伤了三个战士，但我排只能散开隐蔽在障碍物后。

    “神枪班，瞄准，排枪连续齐射”。神枪班第一排枪随即响起，衬在灯影里，领头的七八个伪军立即一头栽倒，剩下的伪军立即停步，哇啦哇啦地趴了一地找掩护。第二排枪再响，地上原本不动的伪军又有五六个扭曲起身体，大部份伪军已经开始猫腰向后猛跑，看得见有些人抱着头，肯定把枪都扔了。

    “端刺刀，冲！”我传令道。

    军训中我排一个持枪冲锋能够高速跑出500-800米不影响战术动作，估计我排追上伪军正好跑到炮楼跟前，跑发了的刺刀阵基本所向无敌，一场混战即可击溃伪军，抓几个俘虏押在前面，然后直接顺手进攻日军碉堡。混战中日军无法发挥火力，可以开火时我排也进入射击死角了，一个残缺日军小队正好够我排打的，要是加上后续的军区突击排，我们合力歼灭日军分队，那对东门突破可是最大的支援。

    情况非常有利，我的战术算盘正打得挺响，突然，炮楼上轻重机枪一起爆响，以一个老兵的经验，我立即听出是一挺九二重机枪低沉持续的吼声混合着两三挺歪把子追随射击时清脆交替的长短点射，每秒20多发子弹暴雨般洒落在长街上，子弹被路面弹起时的火花迸溅，跳弹和它带起的碎石砖木四下乱飞，几个战士顿时倒下，其余立即救走伤员散开隐蔽。

    大约敌军原本没有测定好城内大街上的射击诸元，一开始集火射击并不算精准，但夹杂着曳光弹的十几秒校正射后，看得出机枪射出的几条火舌逐渐稳定在炮楼枪眼上，而弹雨如同敲击铁板一样牢牢地遮断了街面并很快向我排延伸，稍晚，掷弹筒也“嗵嗵”的打了过来，虽然我排立即展开隐蔽在街边店面下，轻机枪也随即还击，但火力的悬殊差距在短短一瞬间就使我排有了伤亡。更严重的是，人的撤退不可能有机枪调整射角快，掷弹筒调整更为迅速，因此即使马上撤退，在这样几乎覆盖街面的弹雨中，我排也会遭受大得吓人的损失。

    情况转瞬变得非常不利，我扭头一看，原来军区突击排停留在距离我排约百米的原地，伪军枪响之时并未上前靠拢我排，而且现在反而正在快速收拢回撤，明显是意图赶在敌军机枪、小炮火力指向他们前，以较小损失撤回到城门洞里。

    忽然前方炮楼口一阵忙乱，原来一个日军军官挥着指挥刀连续劈杀了两个带头回撤的伪军，拦截住伪军的逃跑队伍，带领两三个日军督率伪军掉头整队，重新攻了过来，同时西门口发出爆豆般的枪声，看来另一队敌伪军终于从另一个方向增援西门来了，我排现在上面被敌轻重机枪集火压制，前后方都有敌人重兵快速逼近，我后续部队已被切断没有入城或已退出，形势是孤军深入没支援，很快还将被日伪军增援控制西门这个突破点，非但破门战果无法继续和保持，而且腹背受敌进退失据，情况非常危急，再犹疑的话我排就高度危险了。

    这时现场指挥员必须当机立断。结合现场情况，即决心不退反进，“以攻为守”，迅速拿下敌城堡西南方向，在我排与伪军队列之间，靠大街的三个大型地堡作为立足点，先站住脚并坚决固守，牢牢牵制住部分敌军，待机等候我军再次进攻并视情形配合我主力攻城。

    这时冲过来的伪军已在百米之内，而日军的轻重机枪和掷弹筒火力已经向突击排延伸。此前我粗略点算战士人数，我排已经有近十人阵亡十数人轻重伤。我立即安排董振禄副排长带领行动不便的同志们就地据守，我带剩余20名战士抢夺地堡。大伙儿都明白了，我一声令下，率队向伪军群猛冲。想来日伪军以为我排只有缩进地缝的份儿了，蓦然发现我们竟直冲过来，登时发一声喊向两边四散奔逃找隐蔽，其中一部分径行向那三大地堡钻了进去，当督战的三个日军也在措手不及时，我已挥师用最勇猛的速度紧追伪军进入地堡。那些伪军已真正属于丢了魂的，在地堡里仅几下就被我排完全清除。我立即环视了一下三个地堡，果然是按照战术要求，三个地堡都有左右两条交通壕相通。我排随即转入据守，战士们已在向外面的日伪军猛烈开火，同时我再安排一个战斗组外出掩护和接引副排长他们进来。

    醒过闷儿来的日伪军很快再向我排发起集团冲锋，但虽然敌伪的枪炮仍然向方才一样在我们耳边叫啸，蹲守在坚固地堡工事里的我排须机械地瞄准敌人开枪或跑到地堡门口向敌人投弹。这一晚，我排头顶着日伪军如雨的枪炮弹，安安生生地坐定在结实的地堡里抗击，虽然还是有多人伤亡，但好整以暇地击溃了日伪军总计大于我数十倍兵力和多达几十次的冲锋。

    终于，我排坚持到了拂晓。天亮了，蓦然间，外围我军进攻的枪炮声再次响成一片。

    不久，我军主力从东门方向突破过来进入我排视线，外边的伪军除死伤缴械的以外，统统龟缩进入鬼子据点，大街上一下子就没有顽抗的敌人了。早先我军再次攻城的枪炮响起，大股伪军已明显开始向县衙收缩，因而我排坚守的地堡群压力降低的时候，我意识到坚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召集剩下干部齐到中心地堡临时开了个排务会。我动员说，干部同志们，我们铁二排虽然被包了饺子，不过这饺子馅儿可不是那么好吃的。现在我军反攻巷战已快打到跟前了，我排位置距县衙最近，利用城墙下交通壕包抄敌人很有利，只有一挺轻机枪支援少量伪军乱打枪来封锁防御我排，正是我排加入反攻、坚决打掉日军重机枪阵地的好时机。

    大伙儿都支持乘机反攻，于是我带尚能出击的战士20人，全部端起上好刺刀的步枪，顺着地堡后门向北的交通壕向县衙大碉堡摸过去。好在敌人只注意西大街上地堡群出口，并没发现地堡后面交通壕中隐蔽前进的我们。再跑了200多米，鬼子重机枪的稳定咆哮声越来越大，除了换弹带几乎不停，估计北大街上我军攻城部队受阻严重，伤亡也不会小。我在沟沿上露头一望，鬼子架在大碉堡天桥上的重机枪阵地还有不到200米，只见鬼子在天桥上用草包堆起一大堆环形工事，九二重机枪架设在中间，一个带尖顶战斗帽的鬼子亲自操枪，两个带大盖帽的伪军一边一个在内供弹。旁边大碉堡上枪眼里，还可见两挺歪把子机枪间歇喷火，其中一挺显然在用断续点射封锁我排地堡前口。

    机枪阵地的形状设计的不易于受弹，只有击中几平米大的机枪阵地内方能有效，超出200米后不论直射还是曲射火力都难以奏效，前沿我军的步机枪也不断打在大碉堡上火花四溅，但重机枪射程远，近处被压制，远方射向重机枪的枪弹，距离已远弹道下垂，要么只在草包上溅起灰泥，要么在天桥上下穿过失去效果，只有我们这里容易够着。我叫神枪班王万举就地架炮，等我们攻碉堡枪响时，用最后两发手榴弹使用掷弹筒炮射，轰掉鬼子重机枪。过早炮击，假如竟没能打掉它，转头对准暴露的我排开火，对重机枪也是距离极佳，那可是灾难性的，深通步兵战技术的王万举当然明白这一点。

    我们在交通壕直道里躲躲闪闪地交替前进，直到距离仅有50米时，突然两个伪军在靠院南小碉堡后腰门出来解手看见了我们大喊起来。我一见队伍已暴露就带队猛冲过去。等日军鸡脖子重机枪啸叫着转过来时，我们已冲进县衙围墙下的死角，鬼子气急败坏地用77重弹在我队后面扬起高高的一溜黄烟。

    不过院门和炮楼的门统统关得死死的，门扇都是厚厚的硬木做成，我们连踹带砸打不开，一时进不去，伪军纷纷向院外投弹倒是炸得我们四下躲闪，喘不过气来。机灵的神枪班长孟宪有早已看见小碉堡和临时加盖的院墙中有条小缝儿，拿着一把步兵锹硬插进墙缝，站在上面再用第二把锹插墙，然后转身去拔前一把锹交替再上。我立即招呼其它战士离开墙根封锁驱逐房顶上投弹的伪军，排枪一响，屋顶伪军死的死、逃的逃，顷刻不见。孟班长也终于爬上屋顶，并立即占据了伪军逃走时竟没来及关闭的碉堡腰门，招呼战士们快上。

    屋顶很宽大。我过去一看，院子里有上百的伪军正在向各个大屋里乱跑乱钻。院子里其它屋子都是尖顶，冲过去也站不稳，不宜在敌火下发展，只有冲击小碉堡试试，谁知小碉堡这两层没人，伪军都逃了。炮楼里很安全，窗口还架着一挺伪军带来国军装备的捷克式轻机枪，旁边有成堆弹壳和半箱子弹。大喜过望的孟宪有正在摆弄，原来只是卡壳，就被伪军丢下了，但这一视角被主屋山墙脊挡住视线，不能攻击重机枪阵地，我边向王万举发信号边率队向院落发展。我们跑到日军机枪阵地下面，重机枪仍然在我们头顶响着，但没有手榴弹，步枪无法破顶攻击，这时王万举的掷弹筒响了。到底是神枪班老兵，一炮命中天桥桥面，第二发榴弹打在机枪工事边缘草包上爆炸，炸死了外边的伪军，里面日军和另一伪军带伤，重机枪立即不响了。

    我一直把步枪对准机枪工事，距离只有三十米，不过我只能瞄向尖帽顶忽隐忽现的日军，疲劳也使据枪不稳，目标极不易捕捉而且我枪里只剩有一发子弹。两个敌人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出来了，我的枪也响了。走在前面的居然是伪军，只见他一头载到地上，然后继续挣扎着。后面的日军拿支步枪撑着身子，竟在我眼前一闪就躲进了大碉堡，几乎能拼刺刀的距离内瞄半天打不着，气得我将没子弹的三八枪甩在地上。甭管咋着，重机枪算是我们的了吧？那会儿整个渤海军区部队也没听说过拥有九二重机枪，缴获一挺轻机枪或抓获一个鬼子就记一大功，缴获重机枪尚无先例，这回铁二排功劳大了去了。

    一天中命运的直角边转变让我体力和精神透支太多，我几乎想坐在地上多歇会儿，不过我立即跳起来躲回大堂，因为大碉堡中的敌人终于发现我们并向我们密集开枪了，好在他们现在只有轻机枪和步枪了。枪声就是战斗命令，敌人就是作战对象。

    由于失去重机枪和两面遭受夹攻，大碉堡中的敌人现在两头着忙，阻击火力远不如前，外面友军的进攻显然相应地大大加强，从北大街和西大街都传来激烈的枪声，我叫孟班长和我各带七个战士两边包抄搜索，留下三名轻伤战士带着轻机枪看守重机枪。当战士们随我迅速冲过院落中20米的开阔地面时，院门外爆破的炸药包响了。

    连续两次威力巨大的爆破，将大碉堡炸得摇晃，天桥基础被拉倒，在县衙方向坍塌一半。大碉堡压缩不摇的院墙，两者砖瓦乱坠，而大碉堡和院墙接合处在中间垮出一个可以爬进人来的三角口子。在大伙儿都精神一萎动作一顿眼冒金星耳鸣如鼓的同时，第三个炸药包再度在院门外爆响，结实的硬木院门中间出现一个一人高的大洞，砖块木屑漫天曲线飞舞，刚站起的三名神枪班战士登时全被冲击波吹在半空向大堂翻滚过去。

    我刚想奔去救助，大碉堡的院门突然在我鼻子面前打开了，七八个伪军双手举枪大喊“投降，投降”走了出来，一个伪军边把枪丢在地上边说“井田中尉已跑了，日本教官全都跑了”。我一听才省过神来，战斗更要紧，咬牙丢下伤员，迅疾带战士冲上炮楼去。在楼顶上，只有一个背着掷弹筒的日军站在楼顶下望，我大喝一声“快投降”就向他扑去，就在我冲到跟前时他跳了下去，我尽力一捞，抓住他一只脚踝但自己险些被这个矮壮而拼命挣扎的鬼子拖下楼去。还没等我身后的战士赶来帮我，忽然从三楼窗口探出一个友军战士，紧紧抓住了鬼子背上掷弹筒的背包带，我才放手，抓紧回去救治伤员打扫战场了。

    渤海军区夺取利津是我军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成功的坚固设防城池的攻坚作战。利津一战全歼伪绥靖军一个团，生俘伪团长苏冀南、伪军日本教导官竹田大尉以下1400余人，击毙日军副教导官井田中尉以下日军战术教官7人，毙伤伪军200余人，缴获重机枪2挺（那就是我排缴获的九二重机枪和后来缴获的仿马克沁）、轻机枪40挺、重炮9门、长短枪1050支，其他战利品甚多。我铁二排干部战士参战的53人伤亡的占48人，其中阵亡21人。此后，利津全县再无敌军且再未被日伪侵入过，昔日敌伪的鲁北战略堡垒带领周边各县成为我军和我鲁北民主政权的坚强核心根据地。

    半月后分区一次下发内部通报：直属营铁二排受命助攻利津，勇敢冲锋斩关先登后，果断向敌后猛烈穿插扩大战果，在被优势敌人截断失陷城内的情况下机动据守，激战一昼夜，遭敌重兵通夜围攻不退不败不馁，造成敌受到两边夹攻态势，复主动寻机打掉敌人重火力点，最终配合主力二次攻击成功，缴获巨大，风格高尚，殊堪嘉许，特通报表彰，排长张棣记大功一次，并为铁二排集体记一次大功；机炮爆破手王万举、班长孟宪有关键时刻起到了共产党员的关键作用，各记两次大功。

    1944年8月利津战役下来后，22岁六年军龄的我又被渤海四分区派到蒲台独立营二连代理连长，加强恢复民主政权和开辟新区的力量。蒲台县一带是我四分区腹地的重要区域，此时敌情较为严重，竭力守卫河北到山东沿海干线公路尤其是蒲台北镇黄河铁桥这一交通生命线的蒲台敌伪，显出末日疯狂，猖獗的汉奸队带领日伪军四处出击，我蒲台地方政权机构多次被摧垮，人员被捕杀，物资被掠夺，严重地危及我根据地的安全，还算是根据地中间夹杂着较多敌伪据点的准游击区性质。情势严峻，我主要地方武装蒲台县大队却表现得较为软弱涣散，老被敌伪追着跑；没有强有力的武装支持，党政工作也处在低潮。

    故此渤海军区特派原清中独立团参谋主任王郁亭带两个连老兵和原该县大队合并组成蒲台独立营，在蒲台周边主持执行独立坚持游击抗战、控制淄（博）北（镇）公路、巡回保护我军清-黄垦区陆路通道，和开辟地方支持政府锄奸建政的武装工作队任务，希望迅速打开抗战工作新局面。当时蒲台独立营一、三连系王营长带来的原清河部队主力，兵员素质较好，工作已走上正轨。

    而准备交给我带的二连为原蒲台县大队整建制改编，我们负责的战区为沿黄河南岸蒲台、滨县、利津边境一带；蒲台敌强我弱，一般工作情况是以连为单位开辟和坚持地区，连长当主官，不但独立自主，兼管军政，上马领兵，下马牧民，还是独立小分队，敌后孤军，没有上级指挥、没有粮弹补给、没有后援配合，全部自主作战，自我补给和补充发展，还要搞支援地方政权的武工队工作，所以二连还是个县大队式的独立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