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的盛夏之夜，父亲撒手人寰。而后无论是生日纪念忌日缅怀，还是普通平常的日子，父亲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在我眼前，父亲的谆谆教诲也时时铭刻在我心中。父亲没有离去，他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我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从北京回到海口家中，常常见到父亲白天在案前奋笔，夜晚在灯下疾书，不分昼夜地赶写回忆录。捧读一页页手稿，满篇尽是冯白驹和他的战友们坚苦卓绝，坚持二十三年红旗不倒的战斗历程，满篇都是琼崖党和人民的丰功伟绩。父亲很少写自己，只说：“我是当时琼海学运（现海南中学）的参与者之一。”在波澜壮阔的学生运动中，父亲写自己的仅有寥寥两笔，一次是和琼海中学党支部书记李兴佑一起印刷传单，另一次是任学生队长，准备带队攻打敌警备司令部。这都是入党后的事情。

    父亲是在1927年9月革命低潮时入党的，那时父亲只有20岁。那年4月12日，国民党反动派叛变革命，在上海制造“4.12事变”，疯狂屠杀共产党员和进步学生。琼崖国民党反动派也积极响应，在4月22日举起屠刀，腥风血雨笼罩琼崖大地。父亲目睹身边的共产党员和进步学生惨遭荼毒，悲痛万分愤恨不已，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誓将革命进行到底。父亲20岁的壮丽青春，与党的革命事业融合一体，迸发出灿烂光辉。后来，率部进攻敌警备司令部并起义的计划因故取消，父亲遵照党组织的指示，转入农村加强武装斗争，开始了浴血奋战的戎马生涯。

    父亲的回忆录记载了琼崖红军的创建到海南解放的伟大进程，字里行间折射着父亲和广大海南军民艰苦奋斗的身影。父亲经历的大大小小战斗不胜枚举，但围攻那大消灭日军战斗，还有协同大军渡海登陆解放海南岛战役，还是令人难忘的。

    1939年2月，侵华日军登陆海南，琼岛血雨腥风哀鸿遍野。日军占领儋州县那大后，肆意烧杀抢掠，荼毒民众，无恶不做。父亲受命以独立总队三大队为主力，把抗日热情高涨的当地武装与有火药枪的民众组织起来，形成4000多人的优势阵容。父亲指挥部队和民众，包围那大，切断交通，封锁消息，部署主力伏击敌人，围点打援。围城大军夜间在那大四周鸣枪吹号，开展政治攻势阵前喊话，还组织突击队潜入城中袭扰敌人。敌人供给被断绝，没吃没喝，疲惫不堪，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还是弃城保命仓皇逃窜。数千军民乘胜攻击冲进那大，来不及逃跑的敌军纷纷缴械投降。逃窜之敌也没那么轻松，被我伏击部队打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落荒败逃。这一仗打出人民战争的威力，也彰显父亲非同凡响的军事谋略。

    1950年3月26日下午7时许，父亲请缨协调43军118师政治部主任刘振华，率领一个加强团近三千人，分乘80多艘帆船，从雷州半岛灯楼角起航，强渡琼州海峡。深夜11时，船驶入海峡中流，天公不作美，突然风平浪静，极度影响船速。至次日清晨6时，船队才行驶到澄迈县玉包港，离预定临高角起码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父亲考虑到白天要是遭遇敌机敌舰纠缠，我军作战不占优势。要是就近登陆，澄迈地区我方有良好的群众基础，熟悉地形民情，打陆战比打海战胜算更大，逐建议大军就近强行登陆。刘振华主任采纳了父亲的建议，一声令下，我渡海部队在黎明迷茫的雾霭掩护下，迅速发起攻击，抢占滩头阵地，开辟巩固登陆场，继而全歼守敌，在当地我军民接应下，圆满完成登陆任务。这一仗以变制变，巧妙运用天时地利人和，显示出父亲灵活高超的指挥才干。

    我记得，上世纪悲喜交加的七十年代，父亲数次进京的所作所为带给我许多感动。1973年7月，父亲进京参加冯白驹伯伯的追悼会。冯白驹伯伯是父亲多年的战友和领导，是海南人民的杰出代表，被周总理誉为“琼崖人民的一面旗帜”。1957年，他蒙受所谓“地方主义”不白之冤，文化大革命中又遭林彪四人帮反党集团残酷迫害，被秘密关押三年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幸得党中央察觉及时，通知解除审查，就地住院治疗。1972年5月，党中央决定用公务专车送冯白驹伯伯到北京继续治疗。

    因冯伯伯的子女都不在身边，只有曾惠予阿姨陪伴。父亲交待当时在北京工作的我，要经常去看望冯伯伯，尽最大能力给予生活方面照顾，有什么情况立即报告。于是我几乎每天下班后都赶到日坛医院，还带一些日用品和冯伯伯喜好的食品，一些冯伯伯想看的书，如范文澜的《世界通史》等，同时转达父亲的思念与问候。半年后，冯伯伯返回杭州休息。1973年7月19日，冯伯伯因身体长期遭受摧残，抵抗力下降，旧病复发，病情恶化，只好再次来京救治，无奈病入膏肓不幸在北京逝世。

    我获悉消息后立即打电话给父亲，父亲火速从海南赶赴北京，下榻万寿路中组部招待所。起初，冯伯伯的悼词写得很简单，对冯伯伯缺乏应有的评价，对琼崖纵队坚持二十三年红旗不倒缺乏应有的评价，父亲对此很有意见。他联合了吴克之、符志行、李英敏、符振中、符荣鼎、陈求光等老同志，如实向上反映情况，坚决要求对冯伯伯予以正确、充分评价。父亲说，冯白驹同志是海南人民的一面旗帜，如果没有对他的正确评价，那么琼崖二十三年红旗不倒又从何谈起？他们推选符志行叔叔亲自面见周总理汇报。其实周总理在冯伯伯逝世后，早通知有关部门要迅速写好悼词，正确评价冯白驹。看了悼词初稿后，周总理很生气，决定由符志行亲自执笔重写悼词。在周总理的关注下，最后敲定的悼词排除了“四人帮”和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干扰阻挠，给予冯白驹伯伯高度评价，父亲和战友们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