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烽火恋情》一书,由中国民族博览杂志社红船编辑部、北京开国将军后代合唱团《烽火恋情》专刊编辑部共同出品。本书18万字左右,共收录了三十多位开国将军子女撰写的文章,生动详细地描绘了父辈在战争年代的婚姻故事,讲述了那一代人的不平凡的经历。红船编辑部于每周三、每周六连载《烽火恋情》。
我的父亲吴岱与我的母亲何云相识、结合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携手走过了五十四年的漫漫人生路。在战争岁月中,他们是并肩战斗的亲密战友;在国家建设事业中,他们是互敬互助的良师益友;在平静祥和的家庭生活中,他们是相濡以沫的亲密爱人,是敬老爱家的严父慈母。他们用自己的言传身教教育着子女,传承正直、朴实的家风。
父母的婚房设在老乡装草的厢房里
我的父亲叫吴岱,福建省长汀县人,1933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跟随毛主席进行两万五千里长征。1941年带领部队从山西打到山东,任八路军一一五师教导二旅四团(人称老四团,即后来的38军113师337团)政委。范仲淹有一句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父亲在处理恋爱婚姻的问题上,也是按照这个原则实践的。他在频繁的战斗期间,关心着同志们的婚姻问题,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次到军区开会,政委符竹庭说:“吴岱,你也26岁了,为什么不结婚?”后来又多次督促。我父亲因为经常跟地方打交道,在当地名气大,找对象的机会自然比别人多。县委书记王永福、县长白涛和部队领导都十分热心。一次到临沭县开会,被县委书记拉到家中吃饭,认识了书记爱人的妹妹。饭后书记问我父亲,这个干部你觉得怎么样?我父亲表示满意。书记说,女方的工作由他来做。
我的母亲叫何云,1927年生于山东省临沂。从小受父亲和姐姐的影响,追求进步,向往革命。1942年入党,任郯城挂剑区妇救会副会长。她早就听说吴岱这个人,这次在姐夫家认识了八路军老四团政委吴岱。经过一段来往,双方愿意结婚,报到滨海军区刘兴元主任,经符竹庭政委批准,1943年9月结婚。
结婚第三天,符竹庭政委来看新娘。吴岱的新房设在老乡原来装草的厢房里,好在还有铺土炕,炕上铺了草,草上铺了一条苇席是新的,其它物品全是旧的:一条盖了6年的绿被子,两个衣服包是作枕头用的,包袱皮也是绿的。符竹庭政委拿出两支金笔:一为“金星”,一为“新民”,说:“这是我们军区对你们的贺礼,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天天进步。”这两只金笔成为他们一生珍视的礼物,也是他们相守相爱一生的见证。
在敌后抗战时期,能有一支金笔,也是一种荣耀。这次符政委一次送了两支,真是喜出望外。
吴岱和何云,经过3个月的“恋爱”就结婚了。也就在结婚后一个星期,这位“新郎”调动了工作,从四团调到了六团。结婚后我母亲参军,在滨海军区六团(即后来的38军112师334团)卫生队当司药。跟着部队四处打仗。1945年2月,生下我大哥。
母亲何云带大哥鲁生翻山跃岭寻找部队
独自带着孩子北上
1945年8月,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打下胶县又打诸城,现在又去打泊里镇,部队突然接到进军东北的命令。为了保证战斗的胜利,部队规定,有了孩子的女同志,要不把孩子留给老乡抚养,要不自己留下先不跟部队前往,等部队站住脚跟后再说。我母亲考虑到孩子太小,父亲工作忙、责任重,为了不拖累父亲,不给部队找麻烦,就带着孩子留在临沂工作。
虽然工作很顺心,但部队离开山东半年多了,母亲心中总是牵挂着部队,留恋火热的战斗生活,思念着到东北去的丈夫。她决心到东北去找老部队。
1946年,国民党准备重点进攻山东。组织上通知母亲,早些做打算。母亲看着孩子一岁了,为了不给组织上找麻烦,决定带着孩子北上。决心一下,母亲告别了她的父母,独自背着一周岁的大哥上路。
4月16日准时出发了。从临沂到龙口,近千里路程,好在都是解放区,一路上都有部队和党组织照顾。要过胶济铁路的时候,当时胶济铁路被国民党军控制着,是敌人的封锁线。诸城离铁路还有40多里路,为了有充足的体力通过封锁线,母亲她们带孩子的每人雇了一辆独轮手推车。给母亲推车的老乡很好,对她们母子很关照,把她们送到铁路边,已是下半夜了。母亲给他五角钱(解放区的北海币),他坚决不要,还千叮咛万嘱咐:“过铁路要小心。”推小车的老乡刚走,就听到轰隆、轰隆的响声,带队的同志命令“卧倒,谁也不准出声。”母亲怕孩子哭,赶忙把准备好的一块糖塞进他的小嘴里。大家很紧张,母亲反而很平静。两眼盯着火车,明晃晃的大灯,好像冲着她们来的,照的母亲睁不开眼,接着是黑呼呼的一溜“吉冬光,吉冬光”的过去了。母亲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带队的说“快,过铁路!”在过铁路时,母亲还好奇地摸了摸铁轨。还特意让孩子趴在铁轨上听了听火车开动的声音。这是母亲头一次见到铁路和火车。
过了铁路不久,天就亮了,遇到一支部队,有个带小手枪的,看母亲抱个孩子,提个包袱,走路很吃力,他问母亲:“你到哪里去?”
母亲说:“到东北找老部队。”
他又问:“你原来是那个部队的?”
母亲说是“山东一师一团的。”
“孩子的爸爸是谁?”
母亲说:“孩子的爸爸叫吴岱。”
带手枪的干部“噢”了一声,说:“模范团政委”。
母亲问:“你们认识吗?”
“太熟悉了。”他说完,便叫警卫员扶母亲骑上他的马,把母亲一直送到龙口。后来才知道这个带小手枪的同志是山东军区宣传部长。
在龙口等船。休息了三天,大家没有事就去逛大街。龙口没有临沂大,可是海滨集镇很繁华。母亲给儿子买了二两糖果和一个小泥人。
要上船过海了,船上有6条规定:不准吸烟,不准打手电,保证安全;没有事不准出船仓,大小便要报告;特别是不准说不吉利的话,绝对不能说“翻”字;遇到国民党和美国兵舰,要听从指挥,宁死不当俘虏。一、二、三条不用规定,母亲就能办到,至于宁死不当俘虏,早已有思想准备。就是大小便要报告,是个难题,船上没有厕所,母亲下决心不喝水,保证不在船上大小便就是了。为了不让孩子的啼哭暴露了目标,母亲特意在上船前买了几块糖,关键的时候让孩子含在嘴里。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来。
母亲也是头一次坐船,觉得很新鲜。开始大家有说有笑,有人还大声唱歌。但不久母亲就晕起船来,觉得天旋地转,胃里难受,后来就呕吐、再后来什么也不知道了。天亮到了辽东庄河码头,下船以后,同船的同志告诉母亲:“你晕船什么都顾不上了,孩子在船舱里乱爬。”她们还告诉母亲,在海里遇上了国民党的军舰,船老大把船上所有的灯都灭了,摸黑开进一个海湾隐蔽起来。
她们总算闯过了第二关,在庄河下船了。在庄河“北海币”不能用了,当地用的是苏联军用纸币、老百姓叫它“老毛子票”,也叫“红票”。母亲拿一个银元换了10元“红票”,买了两碗苞米碴子,在船上呕吐了一夜,肚子早已空空的,加上过去没有吃过苞米碴子,觉得很是新鲜。母亲遇到了从山东来的八路军。一打听,才知道部队并没有在辽宁立住脚,已经撤向吉林。正好有人去通化,就搭伴前行。
母亲一伙坐着马拉的大板车先到安东(今丹东),打听到一师在北满,第一步要先到通化,从安东到通化,没有火车,还要在老秃顶以南的宽甸、桓仁走七八百里路。
“老秃顶”这个名字,一听就挺吓人的,很多人不敢走了。母亲想:不管它“老秃岭”、“小秃岭”,反正我要找到“老六团”。所以就带着孩子上路了。终于到了通化。又是近千里路程,又是行走了一个月。
作者与父母相聚在抗美援朝前线
为与父亲团聚,咬牙过“鬼门关”
通化曾是伪满通化省省会,司令部就设在伪满通化省政府的飞机大楼,招待所据说是日本海军的疗养院,很阔气,三层楼,都是瓷砖贴面。接待母亲的是原“老六团”的警卫排长,他很热情,对母亲说:“何云大姐,你先住下,有什么困难找我。”到了通化,听说原老六团的政委刘西元是通化支队的司令员兼政委,也是通化保安司令部的司令,母亲想找到他就好办了。正合计着怎么去找他,他却来找母亲了。见到他,和见到亲人一样,不禁掉下了眼泪。他忙说:“别哭,吴岱虽然不在通化,你也算到家了,先到招待所住下吧。”
母亲在通化住了十来天。8月的一天,刘西元同志对母亲说:“一师编为第一纵队,属北满的部队,现在住在吉林以北的蛟河,吴岱现在是一师政治部副主任。四平撤退以后,敌人没有向我们南满进攻,估计夏天一过,敌人的进攻就要开始,你们要在敌人进攻前去北满。从南满到北满要通过长白山,长白山所以叫长白山,就是夏天的雪都不化,东北没有秋天,过了九月就下雪,十月就封山,封了山就难走了。我们决定在封山以前送你们走。我今天来先征求你的意见,看行不行?”
母亲一听很高兴,便问:“什么时候走?”他说:“过长白山,要穿过原始森林,气候变化无常,夏天晚上也要盖被。长白山不仅有野兽出没,还可能有土匪,过长白山,等于过一次‘鬼门关’,你要有思想准备。”
母亲说:“革命征程就是坎坷的,漂洋过海我都挺过来了,不就是个长白山吗,鬼门关我也要闯。”刘西元见母亲的决心很大,就说:“我们给你发条棉被,由警卫排长送你到抚松(今靖宇县),还给你挑了精干的小鬼,在路上好帮你一把,护送你到北满。”
给母亲找的“小鬼”人倒很机灵,可到了抚松就不见了。原来他是抚松人,到家就开小差了。他把母亲的介绍信,连同送她们的大车也带走了。在抚松等着上北满的人很多,因为没有介绍信,车又很挤,谁也不肯带她们抱着孩子的。没有办法母亲就抱着孩子去找抚松县政府,好说歹说,县政府答应单给母亲她们派一辆大车。但想不到当天夜里,却遇上了一师三团后勤处处长,他是专门来南满接母亲的。所以,母亲把大车还了县政府,跟王处长穿越长白山。
八月的长白山,冬天的雪没化,远远看去,山顶上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母亲走了一个多小时,进入了原始森林,又是别有一种滋味。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地下全是腐烂的树枝树叶,一棵棵腐烂大树干,都是一米多粗;气候变化无常,一会儿下雪,一会晴天,就是不下雨,风一吹,水珠从树叶上落下,和下一场雨差不多;一条大车道,全是用碗口粗的园木垫起来的,园木底下是很深的腐质层,大车压在上面,园木下的又黑又臭的泥浆“噗唧、噗唧”从园木两头向外直喷。开始母亲还抱着孩子坐在车上,颠簸的全身都要散了架子。母亲只得下车,挽起裤腿抱着孩子吃力地跟着车走。就是空车也经常陷在烂泥里,还要推车。为了推车,母亲就用棉衣把孩子包起来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地推着车往前走。
从露水河到二道白河60里,没有一户人家。母亲她们的车走的又慢,从上午8点,到下午6点,才走了40里路,天已经黑了。黄昏是野兽出没的时间,不知是什么鸟,不时发出“哇咕,哇吐”的声音,像哭一样,怪吓人的。有时远处还传来“噢一噢一”的吼声,使人毛骨悚然。车老板说这是“虎啸”,并安慰她们说:“离这里远着哪。”
快到二道白河时,实在走不动了。正在为难,遇上了部队的两个侦察员,他们说:“你们在这里烤火休息休息,我们先到二道白河给你们准备做饭,再来接你们。”
第二天上午8点多,两个侦察员回来了,还带来了担架,把走不动的人抬到了二道白河。
二道白河,在地图上标的是个镇子,实际就是十来户人家,不少人家的门口都有个大木笼子,养着大“狗熊”。母亲她们吃过晚饭,天已半夜了,车老板说母亲很幸运,一路上没有遇到老虎和狗熊。好好睡个觉,明天就到明月沟了。
总算过了“鬼门关”,这时母亲才发现每人的脖子上都起了很多疙瘩,后来才知道是叫“瞎蠓”和小咬咬的。瞎蠓和山东的牛虻一样大,被咬上一口就流血,小咬比蚊子还小,专门吸人的血,还会传染疾病。这些害人虫,连孩子也不放过,我大哥露在外面的皮肉,没有一处是好的。
去明月沟也很危险,就在母亲到明月沟的头一天,敌人还打死了我们部队由南满到北满去的两个同志。好在母亲这一天,什么情况也没有,算闯过了鬼门关。
明月沟是延吉到敦化间的火车站,母亲她们又坐上火车,经敦化到了蛟河。二师住在蛟河,一师住在奶子山。二师副师长贺东生,政治部主任王树君,都是在六团、四团一起工作的老战友,准备派车送到奶子山。正好一师师长梁兴初到二师开会,母亲她们一起挤在他的吉普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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