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50年11月30日,抗美援朝战场上,惨烈的松骨峰阻击战硝烟散去。在清理战场整理烈士遗体时,意外地发现有3个人还有微弱的呼吸,他们立即被送回后方抢救,历经数月反复,竟然奇迹般地都活了下来。
此时,他们的壮举已载入部队史册,他们的英名已随着作家魏巍那篇名作《谁是最可爱的人》而被人们广为传颂和纪念。
然而,同样奇迹般地,像没有发生过英雄“死而复生”的事一样,三位“活烈士”痊愈后,回到了各自的家乡,默默地工作和生活着。漫漫三十五载过去了,1985年9月6日,三人中的胡传九在大连病故,遗物中的《革命军人证明书》“暴露”了他的那段不凡的战事经历,人们不禁肃然起敬,赞叹不已!然而,英雄已经不能述说自己的往事。
依旧平静地又过了五年。1990年,一个偶然的“简单的想法”,导致三人中的另两位——李玉安和井玉琢,被先后“挖”了出来。巧的是,他们都生活在黑龙江。两人虽在同一个省,但谁都不可能知道对方的信息。我觉得应该尽一份心,便和同事蒋耀波张罗着把老人请到一起,让两位死而复生的战友重逢。得到消息,他俩是多么地激动和高兴,因为他们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活着见面!而我,目睹他们相见相拥的场面,倾听他们“超越死亡”的对话,心情同样也难以平静。
(二)
闯过鬼门关的两个战友,40年后喜相逢了!在哈尔滨,在新华社黑龙江分社院子里的绿树丛中,70上下的两位老人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先是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接着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望着井玉琢满脸被汽油弹烧伤的疤斑、烧得不剩几颗的牙齿、只剩一小块的左耳和严重抽缩的左手,李玉安关切地询问老哥的身体。井玉琢笑着说:“不碍事,习惯了。”
“你怎么样?”井玉琢问候玉安老弟。李玉安说:“我在医院昏迷了5个多月才活过来的,胸口中了弹,一直脓胸,憋得上不来气。党费了多大劲救我,4个人24小时轮流护理,一个人扒开嘴,一个人往里一匙一匙喂牛奶,比照顾亲爹亲妈还周到。后来又从东北转到武汉的部队医院动手术,共动了三次。要不,一百个李玉安也死过去了。”
井玉琢和李玉安都是解放战争时期入伍的,南下过长江时就在一个连队。那些年,李玉安立过大功一次,小功六次;井玉琢先后立功11次,他还是“强渡长江英雄连”尖刀班的副班长。这些是我从部队的史料中了解到的。
他们聊起了从医院“回家”的情况。老井说:住了一年多医院,伤好了,给我一张二等乙级残废军人证明,说组织上可以安排我的生活。我说,我没有文化,还是回家,能干啥干点啥,自己养活自己。领导同意了,不过有个要求,“回家可别闹政府。”我生气了,说,怎么会呢!给了360斤高粱米,我就回到了老家七台河农村务农。
李玉安回忆说,出院时,领导问有什么要求,我说没有。能活下来多不容易,还提什么要求?我回到了老家巴彦县,在粮库当工人。
“你看我这左手,现在不碍事了,刚开始,皮肤烧得紧,一握锄杠手背就绷得直出血,我就想办法练这只手,时间长了,扛过去了,啥活都能干了,当过队长、支书,管过大队油坊。党培养咱一回,咱不能靠在党身上。”
李玉安说,组织上按普通复员残废军人安排我工作,我二话没说。在粮库,我当过警卫班长、检斤组长和保管员。
他俩做着平凡的事,但都认真、踏实、负责。两地的同志告诉我,井玉琢十几次被评为县和乡的劳动模范;李玉安年年都是粮库的先进工作者。
很自然,话题转到了《谁是最可爱的人》上。李玉安说:孩子读课文,读到“李玉安”,问是不是我。我细一听文章,可不就是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背过身,抹一抹,说“是重名重姓。”我想,孩子们是吃糖球长大的,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可孩子们看着像,说“是你你就说,咱家生活困难,可以找找政府,给点照顾。”我很生气:“找什么找!”想想那么多牺牲的战友,我要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就觉得对不住他们。
井玉琢说,我也是在孩子念课文时才知道自己上书了。孩子问:“那个井玉琢是不是你?”我说:“是我。”孩子也是那话:“那你怎么不去找找政府?”“找政府干什么?”我对孩子说:“抗美援朝死了那么多志愿军战士,不少人死后连姓名、地址都查不出来,我活下来了,还有啥可说的。40年了,咱从来没去找过,咱不能。”
李玉安说,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时间长了,左邻右舍多多少少知道他俩在朝鲜战场上有过出生入死的经历,就说“你可是功臣啊!”李玉安说,我对他们讲,我没什么功,功是烈士的,他们十八九岁、二十来岁就牺牲了,功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井玉琢也这样回答人家:魏巍写了那篇文章,记下了我的名字,可参加抗美援朝有多少人,被记下名字的才几个?和烈士比,我们不能讲功。
40年过去了,怎么会突然“被发现”的呢?李玉安那个偶然的“简单的想法”是怎么回事呢?
李玉安拉着井玉琢的手,说起了缘由:儿子想当兵,还说很想能到我的老部队去锻炼。想想孩子没吃过苦,能到部队去摸爬滚打对他有好处。再说我67岁了,动过几次大手术,体格一天不如一天,回老家后还从来没和部队联系过,梦里尽是部队的事,真想回去看看,否则怕没机会了。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想法。可不承想,回到部队,人家作了核实,说“了不得”,说老李不是一般的老战士,是隐姓埋名的“活烈士”,是“英雄”回来了。于是又是领导接见,又是登报纸。事情就这样闹大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心里很不安,要想到会有这些,我就不回去了,这给组织添了多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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