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霜降的那天上午,我们如约来到北京复兴路一部队大院总参通信部原副部长李力家里,坐在客厅里的还有其弟李伦,他是总后勤部原中将军衔的副部长。
两位老人身体都很好。80岁的李伦是为了接受采访专程从家里赶到84岁的二哥李力家里的。看得出兄弟二人很和谐,言谈举止透露出一母同胞间的神韵和默契。看到两位历史老人,我们暗暗地为他们的健康祝福。
儿时的我们非常爱看反特片。我们向两位老人一口气说出了近10部电影的名字――《永不消逝的电波》、《保密局的枪声》、《羊城暗哨》、《英雄虎胆》、《秘密图纸》、《51号兵站》……如今反特悬疑电视剧也火爆异常:《一双绣花鞋》、《暗算》、《凤凰迷影》、《梅花档案》,等等。这些影视作品无不再次撩起人们的怀旧情愫。
李力:1955年9月,毛主席授予了一位从来没有指挥过火线交锋的神秘人物上将军衔,他就是我父亲李克农。
父亲出生在安徽省巢县(今巢湖市),与冯玉祥、张治中都是一个县人。他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我父亲曾被国民党悬赏五万块大洋明令通缉,但他仍在白色恐怖下坚持斗争。
1928年春,父亲秘密转移到上海。不久,经党组织批准,他考入国民党上海无线电管理局,并和钱壮飞、胡底同志一起打入陈立夫、徐恩曾把持的国民党特务首脑机关。
1931年4月,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在武汉被捕叛变,党中央机关面临被敌人一网打尽的毁灭性灾难。父亲与陈赓等机智果断地同敌人展开惊心动魄的斗争,使党中央安全转移,创造了改变历史的奇迹。他与钱壮飞、胡底被周恩来誉为“龙潭三杰”。毛主席曾说,李克农、钱壮飞等同志是立了大功的,如果不是他们,当时许多中央同志,包括周恩来这些同志,都不存在了。
为了缅怀在隐蔽战线斗争、工作过的同志和为之献身的先烈,我们的话题既沉重,又欢快。
李力今年84岁,从房间客厅里的鲜花和墙上的饰品,看得出不久前刚刚举办过生日活动。他精神矍铄,自己学电脑,打印撰写书稿、回忆录。
李力: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二姐李冰、大哥李治均已去世,剩下大姐李宁我们姐弟三个。我们习惯称父亲为老父,不叫父亲、爸爸。最近应人民出版社之约,我们正在撰写介绍父亲李克农的书。写这本书,我们倾注的是一种景仰的心情。许多隐蔽战线上的无名英雄,作出的贡献很大,解放后,他们不但没有像带兵打仗的军长、师长那样立功授勋,有的还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
从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后,一直到解放战争、全国胜利之后,隐蔽战线的工作功不可没。可是在这方面的报道很少,一般还不为人所知。
我父亲生前曾说过,“我一生不外乎做了两件事情:一是保卫党中央的‘警卫员’;二是统一战线的‘尖兵’”。后来他又加一句:培养干部的园丁。这是我父亲一生的真实写照。
对待死难的战友及其家属子女,我父亲都非常关心。
1949年3月,我父亲刚进北平城,就多次询问钱壮飞的夫人和孩子的情况,关心他们的生活,还请钱壮飞的女儿黎莉莉等一起吃饭。
李克农一直在隐蔽战线工作,他有一个特殊的品质,那就是对党无限忠诚。当时他的工资也不多,还要缴纳党费,还要捐助一部分钱给“济难会”,用以救济死难者的家属。用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来概括李克农的一生是很恰当的。
李力:我父亲出生在巢湖,后来我们全家搬到芜湖。我爷爷在芜湖海关做事,一开始家境还不错,买了很大的房子。后来父亲加入了共产党,房子被查抄,父亲外逃,祖父失业,此后欠债很多,生活很困难。全国解放后,祖父心中背负了沉重的负担。母亲跟我父亲商量,由中央办公厅出面跟安徽省协调,把祖父与外祖父的两处房产交给政府变卖处理,把债全部还清,了却了祖父的心愿。
李伦:1934年初,父亲在江西苏区工作的时候,用一家商号的名义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我母亲写了回信,她也让我给父亲写一封信。母亲也不限制我,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刚上小学二年级,那时家里生活极度困难,我在信里就说,别的同学都有铅笔、有纸,我没有。我要有一支铅笔、一个本子多好!我父亲看到信以后,心中非常难受。父亲还让其他战友看了这封信,大家看了以后都很心酸。后来我父亲的战友还问过我,那封信是不是我写的,我说是我写的。他们说,当时看后都掉泪了。父辈们为了革命,顾不了家。
1927年我还没有出生。当时在芜湖市公安局任顾问的单志伊听局长说,国民党要抓我父亲。单志伊就派他儿子到我家报信。我母亲怀着我星夜赶到江北。1931年前后,钱杏邨写了一本书,书名叫《逃亡者》。写的就是我母亲赵瑛怀着我冒着风雨踏着泥路,赶到江北,通知父亲与战友们迅速转移的艰辛历程。我父亲去世后,钱杏邨还把这本书给了我。
中共中央统战部原副部长、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原副主任童小鹏,曾任毛泽东的秘书,西安事变后,一直随周恩来负责秘书、机要工作。童小鹏享有“红色摄影家”的美誉,为中国革命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瞬间。“文革”中,童小鹏下放干校。那个年代,李克农的子女也受到不小的冲击。
李伦:童小鹏最早在我父亲身边工作。后来我父亲把他介绍给总理当机要秘书。总理身边的几个同志,如邱南章、吴志坚、龙飞虎,总理办公室的罗青长,毛主席的秘书叶子龙,包括汪东兴,也是社会部的,都归政治保卫局管。童小鹏的照相机还是我父亲送他的,教他怎样照相。
李力:建国以后,我大姐李宁和大姐夫李启明都在陕西工作。李启明是省委书记,我大姐是新中国的第一位公安厅女副厅长。“文革”开始后不久,他们就被打倒了。他俩对运动很不理解。因为我父亲和康生一起共过事,对我们家有一定的了解,我大姐就给康生写了一封信。信里说,现在不调查研究就打倒一切,社会秩序很乱,我们也被打倒了,希望他能说说话。没有想到,康生却说,李宁是一个坏女人。结果没有帮忙,反而将他俩列入“百丑图”,被斗得更厉害了。我后来被派到中央民族学院去“支左”,当革委会主任。那时,我不敢说我父亲是李克农,很低调。别人知道了问,我也只能是点点头。1975年,康生病入膏肓,我二姐李冰是康生医疗小组的。有一次,康生让我二姐去见他,对她说:李宁、李启明我看没有问题,应该解放了。二姐听到后喜出望外,立即请康生身边的工作人员转告有关部门。之后,我大姐和大姐夫又被重新安排了工作。
在繁重复杂的工作中,李克农积劳成疾,1957年10月因病中断工作,但病情稍有好转,即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他说:“我是毛驴子,驮惯了东西,不驮还不舒服,能驮多少就驮多少。”经中央批准,1961年,李克农着手总结上海特科的工作,搜集资料,总结经验教训,以鉴后人。
李力:1961年初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心情悲伤,身体不好,但他对中央特科年代的无名英雄的处境很关心。他带领陈养山、潘芳等到上海,在上海市委调查部、上海市公安局的协助下,访问烈士家属,查阅历史档案,同时调查了解曾在隐蔽战线上做出成就的老同志的生活、工作现状,并给予妥善的处理、安排。他在写给邓小平、杨尚昆等中央领导同志的信中提出:“使过去在战争中的无名英雄死有所安,老有所归,幼有所扶,鳏寡孤独,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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