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趁父亲不注意,把1955年他的上将军衔肩章放到我的抽屉里,因为将来很有纪念意义。父亲发现后,很不客气地说:“你留这个干什么?炫耀自己是上将的儿子?”他让我把肩章送到了工程兵军务处。现在这个珍贵的肩章很可能已经丢失了。
父亲在抗日战争中曾经缴获日本军官一个18K金的怀表,上级为了便于父亲打仗指挥,批准给了父亲。“文革”中样板戏《红灯记》风靡全国,妹妹陈小琴看见男主角李玉和总是揣着一块怀表,有着英雄情结的妹妹希望父亲把怀表给她。父亲依然是老一套,声称是战争期间组织让他使用的,家里人不能用。直到1979年妹妹考上大学,父亲才把这块怀表送给妹妹,并且附上“好好学习,振兴中华”的勉励语言。
父亲尽管有很多关系,却从来没有为我们动用过,直到他死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遗产。上世纪80年代后期,军队曾经对高级干部家庭摸底调查子女经商的情况。父亲坦然地说:“我除去两个儿子还没有工作,其他都是正式单位的职工。我已经没有权力可用,有权力也不会给他们用。”
最后一个生日的感言
父亲86岁生日时,已预感到这将是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因为他心脏病几次复发,身上已经出现浮肿的现象。不少老同志想为他摆几桌宴席,考虑到这可能是最后的生日了,大家都愿意搞得隆重一些,有关部门也同意这样搞,说父亲为人民共和国的建立立下赫赫战功,花点钱是应该的,只需要工作人员做个预算,由父亲签个字就行了。预算做完,工作人员说:“陈司令,给您做寿,您看着需要改进什么?”
父亲支撑起虚弱的身体,戴上老花镜一项一项地看,一边看一边皱眉头,他很不高兴地说:“这是谁让这样搞的?”工作人员说:“这是大家的心意。”
父亲生气地说:“我陈士榘什么时候这样干过?不要因为生日把我一生的作风改变了!你们应该知道,我们党历来有纪律,不能用公款请客吃饭,我一辈子都是这样遵守的。明知有纪律,还写报告要钱,这是给军委领导出难题啊。”工作人员笑了,还跟他解释。父亲说:“我听说全国公款请客一年就要花去上千亿元,这还了得?共产党人抛头颅、洒热血,可绝不是为自己享受。”
父亲决定,要发扬长征路上一碗野菜互相让着吃的精神,让工作人员送来一坛清水,算是过了个生日。这个生日被誉为“一坛清水祝华诞”。
父亲用虚弱的声音给大家讲:“别说我们共产党人应该节俭,不应该挥霍人民的血汗,就是国民党军队也有廉洁奉公的将军。冯玉祥将军过生日,也是谢绝奢侈。有个下属给他送来一坛清水,冯玉祥非常高兴,他说,清水是人最需要的,也最便宜。冯玉祥告诉下属为官要像水一样清白!”
多年前我二哥因受父亲牵连被所在部队错误处理,把军籍丢了。父亲的问题“说清楚”后,按政策应恢复二哥的军籍。父亲也完全可以帮忙解决好这一问题,但他却不愿意为自己家的事情去求人。我们事后埋怨父亲,又不是跑官要官,只是落实一下政策,让哥哥恢复应有的职业,为什么就不能向老战友提一提呢?
后来,年过50的哥哥得了严重的心脏病,随时都会大面积梗塞。没有医保的他需交10万元做手术,可当时哥哥只有2万元,我们家又没有一个大款,都是工薪阶层的几兄妹开了个家庭会议。母亲把毕生储蓄的3万元全部给了哥哥,我们兄妹凑了3万元,又向友人借了2万元。一筹莫展的哥哥这才上了手术台。伤口尚未愈合的哥哥被一身的债务压得身心交瘁。有人说,还没见过上将的儿子平反不了错案,恢复不了工作,混这么惨的。
父亲去世,我们把讣告送到当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张震手中。张震副主席眼泪夺眶而出,他说:“我送走了华东野战军的最后一位首长,将来谁来送我啊?”
后来还是张震副主席按照政策解决了几个哥哥的问题,让他们全部恢复复转军人待遇。现在他们都有了退休工资和医保,解决了看病问题,而且都过上了自得其乐的小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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