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则为官清正,珍惜贤才。当时的御史大夫魏元忠、凤阁舍人张说遭人诬陷,行将处死,“诸宰相无敢言者”,唯有朱敬则上书武则天,为这两人申冤鸣屈,说他们“素称忠正,而所坐无名,若令得罪,岂不失天下之望也”。魏、张最后免于一死,有赖于朱敬则的鼎力相助。武则天宠幸的张易之等奸臣媚权事贵,为武三思、苏味道等18人绘《高士图》,想引诱朱敬则参与其事,但朱敬则“固辞不就,其高洁守正若此”。公元706年,他受贬归乡,行李中“无淮南一物,唯有所乘马一匹,诸子侄步从而归。敬则重然诺,善与人交,每拯人急难,不求其报”。毛泽东对这些引文都逐一加了旁圈,流露出他对朱敬则的敬重之情。
评点姚崇上唐玄宗书,毛泽东批注:“大政治家、唯物论者姚崇。”
姚崇(650~721),陕州硖石(今河南陕县)人。其父姚善意在贞观年间曾担任过都督一类的职务。姚崇早年应“下笔成章”举,文名远播,并五迁至夏官郎中。
姚崇历事则天、中宗、睿宗、玄宗等皇帝,堪称“四朝元老”,到唐玄宗李隆基当政时,其功业达到鼎盛,成为开创“开元盛世”的一代名相。毛泽东对《旧唐书》、《新唐书》中的《姚崇传》都读得十分仔细,在《新唐书·姚崇传》开篇的天头上批注:“大政治家、唯物论者姚崇。”
开元初年,唐玄宗务修德政,励精图治,准备任命姚崇为宰相。姚崇抓住皇帝锐于成事的心理,上书提出10条意见,以皇帝能否接受作为他是否出任宰相一职的条件。这10条意见是:一、武后当政以来以峻法绳下,陛下能否做到“政先仁恕”?二、朝廷与吐蕃作战,兵败青海,至今未有悔意,陛下能否做到“不幸边功”?三、近来佞人触犯法网,皆因为受宠得解,陛下能否做到“法行自近”,无论亲疏远近,一视同仁?四、武后、韦后时期宦官干政,“臣愿宦竖不与政可乎”?五、宗室贵戚、公卿方镇等纷纷纳贡于上,陛下能否做到除“租赋外一绝之”?六、外戚曾长期把持朝政,班序芜杂,臣希望以后“戚属不任台省”,行吗?七、先皇帝侮辱大臣,有失君臣之礼,陛下能对臣下“接之以礼”吗?八、燕钦融、韦月将等大臣以忠被罪,从此以后诤臣沮丧,臣愿群臣皆得“批逆鳞,犯忌讳”,陛下同意吗?九、武后、中宗先后造福先寺、玉真观等,费资巨万,陛下能做到杜绝“佛、道营造”吗?十、西汉因为吕禄、王莽、阎显、梁冀等外戚权臣乱天下,“臣愿推此鉴戒为万代法可乎”?唐玄宗说:“朕能行之。”姚崇于是欣然赴命。
姚崇所提上述10条意见,总结了以往几代存在的主要弊端,有些意见相当尖锐。如他提到的燕钦融本是一代骨鲠忠义之士,只因上书唐中宗李显,指斥韦皇后干预国政而遭到“扑杀”。此事发生后群臣忧惧,朝堂上一片沉默。姚崇以此为鉴,直截了当地要求唐玄宗允许群臣“批逆鳞,犯忌讳”,颇有置生死于不顾的况味。好在当时唐玄宗初登大位,锐于成事,政治气候适宜,君臣之间达成了共识。所以毛泽东称姚崇为“大政治家”,并赞扬:“如此简单明了的十条政治纲领,古今少见。”唐玄宗后来耽于享乐,折辱大臣,与前期判若两人。如监察御史周子谅在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上书忤旨,竟然在朝堂上被杖死,可见进谏的时机也很重要。
唐朝“开元盛世”,姚崇与宋璟齐名。姚崇长于应变,以成天下之务,而宋璟则长于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有次唐玄宗准备巡幸东都洛阳,恰在此时朝廷供奉祖先的太庙朽坏了,宋璟认为这是上天降咎,皇帝不宜东行。但姚崇不这样看,他上书称太庙本是前秦时苻坚所建,距今有几百年了,朽坏很正常,不过“偶与行期相会”,因此不必顾虑。他说东都洛阳已作好准备,如果皇上取消行程,反倒“失信于天下”。旧庙既已毁坏,不堪修理,不如暂时将祖先灵位移于太极殿安置,再改建新庙以申诚敬。唐玄宗听从了姚崇的意见。毛泽东在比较了姚、宋的行事风格后,认为“二人道同,方法有些不同”。所谓“道同”,即对皇帝的忠心不贰。
姚崇为相时不信鬼神,不畏灾异,相信人定胜天,有一种敢作敢为的气派。这一点犹为毛泽东所赞许,称其为唯物论者。开元四年(公元716年),山东发生蝗灾,官民不敢捕杀,百姓皆烧香礼拜,设祭祈恩;汴州刺史倪若水认为蝗虫是天灾,只有修德方能禳除,如果以人力捕杀则为害更甚。姚崇为此事忧心如焚,上书唐玄宗,批评“庸儒执文,不识通变”,强调“事系安危,不可胶柱”。民以食为天,如果任凭蝗虫害稼,势必导致百姓颗粒无收,流离失所。他建议山东官民立即在晚上设火引蝗,边烧边埋,即便除之不尽,也胜于养以成灾。在他的大力督责下,山东官民灭蝗10余万担,一场灭顶之灾得以化解。
唐代盛行佛教,许多皇帝如武后、唐中宗,还有许多公主、外戚十分佞佛。到唐玄宗时,此风仍未衰减,朝野上下争先造寺庙,度人为僧尼。姚崇为此上书,提出“佛不在外,求之于心”:“但发心慈悲,行事利益,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坏正法?”他以梁武帝萧衍三次舍身同泰寺,仍不免亡国殄家等事实为例,说明佞佛并不能消灾免祸。唐玄宗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将1.2万名伪滥僧人还俗。姚崇身体力行,告诫子孙“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恶,则佛道备矣”,什么抄经铸像一类行为,都是惑于凡僧的无知之举,非但无益,反倒损耗生人,甚至有因此而破业倾家者。古代社会,人们迷信神佛,像姚崇这样具有清醒头脑的人,可算是凤毛麟角。毛泽东对姚崇的“上书”及诫子弟文作了多处圈画,并批注:“韩愈佛骨表祖此。”唐宪宗时期,韩愈写下著名的《论佛骨表》上呈宪宗李纯,不遗余力地抨击佛教,结果被贬为潮州刺史。毛泽东发现了韩愈与姚崇之间的思想联系,认为韩愈的唯物论植根于80多年前的姚崇。这也显现出毛泽东读书由此及彼、触类旁通的功夫。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转眼间,毛泽东离开人世业已30余载。对其功过是非,人们各有评说,但无不承认其是一代历史家。他读《二十四史》,最喜欢读人物传记,而在人物传记中又特别留意包括“上书”在内的可靠文献,并给予独到的评说。这是一种带有个人风格的读书方法,也是一种政治家的历史记忆法。中国的《二十四史》,内容极为丰富,其中经验教训既可以开示未来,同时也会带给人一些包袱。毛泽东饱读《二十四史》,受其影响当然也是多方面的。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拥有无上的权威,权力未能得到有效约束和监督,“万岁”的呼声一直不断,这是他晚年不断失误的根本原因。他经常援引古代君臣纳谏和上书的事例教育干部发扬民主,此种观念在现代社会是比较落后的,实质上是有些建议他接受了,但许多可贵的意见他非但未能采纳,反而给予批判和打击。因此,只有持续不断地建设民主政治,才是治国安邦的根本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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