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解释说:我们长期在农村打游击,我们敢不敢进攻大城市?进去之后敢不敢守住它?我们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人口,要吃,要穿,面临着这么多问题,我们共产党敢不敢负起责任来?
中共七大以来,共产党人已经有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城市。但是,形势逆转之快,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现在不是怕太慢了,而是怕太快了。太快对我们的困难很多,不如慢一点,我们可以从从容容地准备。”正如刘少奇所担心的,如何治理国家确实是一道难题。
石家庄是最早解放的大城市,但部队、民兵、民夫和后方机关入城后便各自为政,出现了哄抢物资、搬拆机器的现象,致使石家庄的工业生产受到了破坏。
刘少奇看到《新石门日报》上连篇累牍刊登贫民游斗工商业者的报道后,立即做出了严厉批评:将这种错误登上头版头条是错上加错。随后,他又派陈用文到石家庄纠错,陈用文临行前,刘少奇亲自接见,头一句话就是“石家庄永远是我们的了,一切工作都要长期打算,不能像过去打游击那样了。”
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大批国民党士兵接受改编,解放军内部甚至出现了打骂群众和地方干部等错误行为。这些都引起了刘少奇的高度警觉。他说:“很多人担心,我们未得天下时艰苦奋斗,得天下后可能同国民党一样腐化。他们这种担心有点理由。在中国这个落后的农业国家,一个村长,一个县委书记,可以称王称霸。胜利后,一定会有些人腐化、官僚化。如果我们党注意到这一方面,加强思想教育,就会好一些。”
“决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毛泽东对此也是有清醒认识的。早在1944年的时候,郭沫若在重庆的《新华日报》上连载了一篇史学论文《甲申三百年祭》,纪念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进入北京推翻明王朝300周年,记述了李自成率起义部队进京后,因骄傲、腐败导致最终失败的过程和原因。
《甲申三百年祭》发表仅20多天,即1944年4月12日,毛泽东便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专门指出:“我党历史上曾经有过几次表现了大的骄傲,都是吃了亏的。近日我们印了郭沫若论李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们引为鉴戒,不要重犯胜利时骄傲的错误。”此后根据会议发言形成的《学习和时局》一文是这样陈述的:
第一次是1927年上半年,北伐军到达武汉,一些同志骄傲了,忘记了国民党要袭击我们,结果犯了陈独秀路线错误。第二次是1930年,红军打了一次胜仗,又有一些同志骄傲了,结果犯了李立三路线错误。第三次是1931年,红军粉碎了敌人第三次围剿,又有一些同志自以为了不得,犯了严重路线错误,结果使革命力量损失了百分之九十左右。第四次是1938年,又有一些同志骄傲起来,结果犯了和陈独秀路线有些相似的错误。这些重大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们,骄傲自满、停滞不前,就会犯路线、政策错误,使党的事业遭受挫折和损失。
然而,与此同时,国统区则正在以《中央日报》为首,对同一篇文章发起“围剿”,认为《甲申三百年祭》是在“影射当局”,为此不惜组织专人对文章进行围攻。
如果用这件事情来审视角力的国共双方,一方虚怀若谷、不断自省,另一方则掩耳盗铃、盲目自大,实则胜负已分。
次年7月,黄炎培在延安和毛泽东谈话时,又意味深长地说:“我生60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见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继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跳出这周期率的。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我略略了解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来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
毛泽东当即回答:“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一晃近四年,黄炎培提出的问题严峻地摆在了毛泽东面前。眼前的胜利,比历史上任何时候的胜利都要大得多,毛泽东还没进城,就估计到:“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
决不当李自成
1949年3月5日,是个艳阳天。34名中央委员、19名候补中央委员齐聚西柏坡,出席了新中国建立前夕最重要的一次会议——中共中央七届二中全会。
为七届二中全会拍摄纪录片的苏河清清楚地记得,会场在中央大院的西北角儿,是临时搭建的中央大伙房。土坯垒墙,檩条搭顶,没有椽子,将苇帘直接搭在檩上,上面便抹泥封顶了。这座房子比不上民房坚固,但比民房宽敞得多,缺点是连电灯都没有,只能借助自然光进行拍摄。
会场中,除了主席台上铺着的虎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这张虎皮是林彪从东北带回来的,开会间隙,委员们都上去摸摸。开会时,委员们也没有固定的座位,除了主席和几位书记坐沙发外,大部分同志都是自带椅子、凳子、躺椅,散会后,还要自己再搬回去。由于没有扩音设备,发言人只能站在主席台右边大声喊话。
就是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中,毛泽东提出了“两个务必”。
他特别强调:在胜利面前,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
毛泽东还给各级领导及党员,同时也是给他自己,定下了六条规定:一、不做寿。二、不送礼。三、少敬酒。四、少拍掌。五、不以人名作地名。六、不要把中国同志和马恩列斯平列。
杨尚昆回忆,会场最初悬挂的是马、恩、列、斯和朱、毛的画像,3月5日那天,毛泽东一进会场便提出批评:开会不要挂我们的像,这样不好,应该挂马、恩、列、斯的照片。于是,第二天就挂了四位国际伟人的像,可大家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说法不一,就又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像挂在两旁,结果再次受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会议的最后一天,根据毛泽东主席的提议,大会通过了六条规定中最后一条,即不要把中国同志同马恩列斯平列。
关于进城的问题,在七届二中全会上讲得够清楚了,可在临进北平的时候,毛泽东又把中直机关各部、委、办的头头们,叫到他那间土坯屋,给他们讲:我们要准备进北平了,希望大家一定要做好准备。我说的准备不是收拾盆盆罐罐,是思想准备。要告诉每一个干部和战士,我们进北京不是去享福,决不可像李自成进北京。
毛泽东为什么特别强调不当李自成这一点呢?三百年前的那个甲申年,李自成进北京,因为没有戒骄戒躁,部分将领腐化,内部发生斗争,从而导致失败。中国广大农村的农民有句俗话传说了几百年:“李自成南征北战打了18年,进了北京却只坐了18天!”
305年后的1949年,毛泽东也要进北京了。共产党南征北战打了20多年,好不容易取得胜利,会不会重蹈覆辙?当然要吸取李自成的教训。
这天下午,警卫员李二亭陪毛泽东在村边散步。毛泽东有意识地考问:“二亭,你想没想过,我们进了北平以后,你想干什么?”
“进了北平,头一件事是给家里写封信,让家里也高兴高兴,知道我们进北平了!然后……”
“然后再干什么?”
“我想看看皇帝住的金銮殿,还有西太后住过的万寿山。如果我们能休星期日的话,我要逛遍北平城,也不枉活一世!”二亭老老实实地对主席说了心里话。
“我们既然进了北平,决不会像李自成只住18天,我们住下来就永远不走了。北平城迟早会让你逛遍的,不必那么着急。写信告诉家里倒是好事,但也不用立即……”
只隔了一天,李二亭他们的警卫班,收到了一份办公厅印发的“进京守则”:
一、把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带进北平。
二、不准进入民家,不准随便进入剧院、影院等公共场所。
三、保守机关机密。不知者不求知,知者不外传。出门不带文件,不带武器。手不许乱动,嘴不许乱说,脚不许乱走。
……
一共订了八条,也叫“进京八项注意”。
1949年3月22日晚,是毛泽东在西柏坡的最后一夜,也是他难以入睡的一夜。据李银桥回忆,毛泽东批阅完文件后,又站在窗前眺望着夜空,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上床睡觉。临睡前,他嘱咐说:“9点以前叫我起床。”
周恩来怕毛泽东休息不好,指示李银桥:“不要9点叫醒主席,让主席多睡一会儿。”因此,到了10时许,警卫员才叫醒毛泽东。周恩来前来看望毛泽东,问道:“没有休息好吧?应该多休息一会儿才好,长途行军坐车是很累的。”毛泽东笑道: “今天是进京的日子,不睡觉也高兴。今天是进京‘赶考’嘛,进京‘赶考’去,精神不好怎么行呀?”
周恩来笑着说道:“我们应当都能考试及格,不要退回来。”
毛泽东郑重地说道:“退回来就失败了。我们决不当李自成,我们都希望考个好成绩。”
正像毛泽东说的,夺取全国胜利,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阳春三月,中共中央进军北平,要开创一个跳出历史周期率的新纪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