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自《虎贲独立师——国民革命军第103师抗战纪实》一书
家父但秀孚,四川雅安市芦山县人(1900—1969年),生于芦阳镇西街。启蒙于芦山初等小学,自幼刻苦勤学,相继毕业于雅安明德小学、中学。1921年至1924年就读于成都加拿大总医院附属高级医事学校。毕业后在雅安仁德医院(即雅安市人民医院前身)任住院医师。
1926年经同乡聂文清引荐,结识刘伯承,任刘伯承部第六师一团少校军医。同年底参加泸州起义,在泸州被围半年多的激战中,起义部队伤亡惨重。家父时而在前线指导抢救,时而在手术台上手术,抢救许多伤员,深得官兵爱戴。次年初夏,家父随起义部队撤出泸州,至贵州境内。起义部队被贵州军阀周西成收编,家父坚决要求返回家乡,但被周强行留下(贵州缺乏像家父这样经过严格专业训练的西医),无奈就任周部中校军医处长。1932年至1934年任贵州第25军少将军医处长,兼军医院院长。
1935年初家父参加军委会南京中央军医野战训练班(第8期)学习,主修战阵外科及战地救护。年底,毕业返回部队。国民政府颁布《陆军整理编制表》,撤销第25军番号,其几个师分别编入其他部队。家父编入陆军第103师,师长何知重,纳入中央军序列,后属第八军指挥。家父任103师上校军医处长兼师野战医院院长。
一、为抗战预做准备
1935年后,日军不断渗透华北,挑衅中国军队,并组织汉奸维持会,指使汉奸暴动,破坏中国政府对华北的管辖,国民政府意识到对日作战不可避免。103师奉命离开贵州,经四川开赴湖北麻城一带,进入平汉线布防。师部成立了军士队作为该师种子骨干,训练士兵应对战事。103师军医处在家父领导下整顿、健全部队的医疗救护体制,并分批开设野战医疗救护培训班:
1、整顿不适应现代野战要求的救护机制。团设医务所,营设医务组,连设卫生员。轻伤送医务所,重伤送师野战医院,各司其职。 2、对身染不良之习或敷衍塞责的医务护理人员,申报调离、辞退。 3、选调有一定文化、身体强健的士兵进行培训,举办野战医护救治培训班,由家父主讲。骆秉彝、陈润修等人讲授其他科目。教学以急救为主,结合生理解剖、常用外科药品、常见疾病预防等,理论联系实际,突出现代野战条件下医护人员对伤员应急处置的方法程序。培训由浅入深,关键之处反复讲解、学员提问、有问必答,直到学员掌握为止。培训结束后选留了几十人充实师野战医院。 4、扩大师野战医院规模,设简易病床数十间,以应野战之需。 5、报经师部批准,设立由师野战医院直辖的担架队,减少和避免战场伤员转送后方的混乱。
二、随部参加淞沪会战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国全面抗战开始。1937年8月13日
淞沪会战拉开序幕,103师奉命开赴上海参战。家父事先把师野战医院设在瓜洲(今属扬州邗江区),由助手骆秉彝带领部分医护人员筹措医疗救护物资,随时开展前线转送伤员的医疗救治工作。
103师的任务是常熟到江阴之间的江防保卫。家父率领一部分医护人员赴前线抓战地救护工作。战斗激烈,江阴要塞失守,103师奉命向镇江方向边阻击日军边逐次转移,以减缓日军攻势,掩护淞沪会战中国军队的撤退。103师减员甚多,师部命令家父等人赴瓜洲带回伤愈的官兵。家父等人飞骑瓜洲,集合伤愈官兵,晓以民族大义,宣讲抗战救国、保土卫家、人人有责的道理,伤愈官兵精神振奋,整队出发。几天后正准备上船,又得通知镇江失守。103师转进留守南京,家父带回的伤愈官兵,弥补了103师的减员,兵力达到2000余人。
三、随部参加南京保卫战
103师留守南京的任务是保卫南京中山门附近的城垣,家父抓紧时间做好医疗救护安排。南京保卫战打响,家父靠前指挥处置,属下医务人员奋力抢救,上下一心,保卫南京。
由于高层谋划不周,南京保卫战备战仓促,又是淞沪会战撤退下来的军队,协调混乱,上海至南京间的战略要点相继陷入敌手,南京三面受敌。在敌陆海空攻击下,日军兵临南京城下。103师和其他中国守军,虽然以血肉之躯抗击日军的猛烈进攻,但已深陷危城。
家父率领医护人员在阵地上来回奔忙,积极紧张地指挥抢救。南京保卫战指挥官唐生智制定的防卫计划、撤退计划朝令夕改、反反复复,中国守军陷入混乱之中。加之通讯联络不畅,唐生智难以掌握部队,各部唯自行作战,自行突围。103师在中山门抗击日军的进攻,日军用重炮定点轰击中山门,城墙部分坍塌,日军由缺口涌入。103师和其他中国守军再守无望,只好边打边撤,战地陷入混乱。
家父带领医护人员在阵地救护,奉命后撤时军人和逃难市民人潮汹涌。家父和医护人员被人流冲散,连日奔波,体力渐感不支。正在此时,两个精干年轻士兵在滚滚人流中找到家父,一人在前面,一人在后面,扶拥着父亲,边走边说:“师长命令我们找院长,快走!”三人一同朝下关方向奔去。
防守下关的宋希濂部36师紧闭城门,外面用沙包堆积成工事,只留射击孔,城楼架起重机枪对着城内,说是没有上峰命令不开城门。撤退的官兵与守城门的36师官兵开枪互相对射,终于城门大开,人流像决堤的洪水狂泻而出。家父和两名士兵好不容易挤到下关码头,除了人潮未见一条渡江的船,气氛非常紧张。
家父一行三人只好沿江而上奔跑,跑了两个多钟头发现江边芦苇荡内隐约有人影晃动,赶过去一看,泊着一条不大的木排(可能为江边人捕鱼捞虾之用),上面站着十余人,操贵州口音。他们大喊:“但院长快来”。家父等三人跳上木排,为首的是一名排长,告知家父在中山门战斗时,他奉命带十余名士兵到邻近下关的仓库领取完物资,刚要返回中山门阵地,见人群向下关方向奔跑,一问才知道日军攻陷中山门,返回已不可能,只好随人流奔向下关。
好在贵州人生活在山区,从小练就翻山越岭的功夫,在平地奔跑非常人可比。因为跑得快,才找到一条木排。然而,有利就有弊,贵州人不会水,干着急。家父自小在芦山河戏水,懂得用竹竿木片划水,掌握好方向使木排顺流而下的道理。大家上岸找到竹竿木片,跳上木排顺江而下。
日军不时用大炮轰击江面,江水中漂浮着不少尸体,微弱的月光下,眼前的景象阴森恐怖。幸喜水流不急,但寒风刺骨,又冷又饿,大家无所畏惧,仍然奋力划水。第二天抵达北岸,见到溃兵才知日军猛攻南京时,南京眼看不保,唐生智下达了撤退命令,但与各部联络不上,派人传令也无济于事。甚至没有对防守下关的宋希濂36师下达撤销防守下关的命令,以致36师不准守城官兵出城。
103师距离下关最远,是最后撤退的部队。家父一行上岸后沿途看到各部队张贴的告示,103师的告示是:撤出的官兵到凤阳(属安徽)考城(属河南)集结。路途中不少103师的官兵汇集一起,家父官阶最高,他找了几个连营军官商量,一致认为撤退的官兵要整队编组,连营级军官任队长。走了十余天,到了凤阳考城清点达500余人。沿途兵荒马乱,几无行人,饿了就挖地里的红薯、土豆充饥。
103师副官主任王景渊(后任49军少将军长,1949年12月通电起义,曾任贵州省政协副主席、贵州省民革副主委)南京脱险后,组织人员在安徽凤阳考城等地收容撤出南京的官兵,达2000余人。大家劫后重逢,喜极而泣。交谈中知道,日军攻入南京城随即切断通往下关方向的一切通道,南京城中大量未撤出的中国官兵为日军俘虏并惨遭屠杀。此即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
军委会命令王景渊带队步行到湖北黄陂整补,队伍到了信阳乘火车到湖北横店车站,再步行到黄陂,接受军委会整编。此时陆续归来的官兵又有数百人,共计1600余人。尽管如此,自出征上海以来全师官兵折损半数有余。103师自淞沪会战、江阴保卫战、镇江阻击战到南京保卫战做出的贡献,全国有目共睹。
南京失陷,国军士气低落时,103师正好成为国军典范,保留这支队伍无疑鼓励全军士气。为此,1938年元月军委会命令103师移驻湖南平江。家父仍任103师军医处长兼师野战医院院长。103师又增补贵州新兵6000余人,全师官兵9000余人,师长何知重,副师长何绍周,均为贵州人,103师贵州人以老带新,氛围团结。
为了提高战斗力,师部成立了教导大队,王景渊任大队长,由经历过战斗的官兵任中队长、小队长、班长,全师官兵摸爬滚打,操练认真,军事技术和武器使用掌握得好。师野战医院也开展了培训,参战医务人员各抒己见,讨论参战以来野战救护得失。
家父总结归纳,制定了弥补的措施,尤其是防疫措施。他提出野战医务人员要像战斗员一样,靠前救护,及时救治,迅速运送,执行命令不打折扣。这是践行医务人员的行为准则,从他做起,大家一体遵循。报请师部,对工作勤奋,履职尽责的医务人员骆秉彝、凌清扬、陈润修等升职晋衔。
经过几次战斗,师野战医院医务人员缺额较多,家父在报上刊登招聘启事。武汉梅神父医院毕业的李姓医生,贵阳开诊所执业的熊树德医生两兄弟,送新兵来的田济川医生等,经父亲盛情挽留,报上级批准留在师野战医院工作。那时逃难的人多,见报而来的有闽、苏、鄂、湘、浙等省的医生,加上分配来的几名医生和原有的几十名医务人员,103师野战医院又基本恢复。同时,父亲把师野战医院主要力量转移到汉口,由骆秉彝全权负责,治疗几次战斗中住院医疗的伤员,他身边只带精干的野战医疗队赴前线。
由于战争的破坏,全国经济毁于战火,损失惨重,103师虽是中央军,经费也不能足额领取,师野战医院药品材料严重不足。父亲和师野战医院医务人员集思广益,自制药品器材。如用土棉脱脂,漂白消毒,晒干使用;猪油代替凡士林制作药膏;自制药水,如复方樟脑酊、颠茄酊、复方龙胆紫等维持医疗救护之需。
四、随部参加武汉保卫战
1938年夏,日军进攻武汉。103师奉命在黄梅广济一线担任武汉外围防卫阻击日军西进,父亲将野战医院前移以应急需。其作战区域地形开阔,日军飞机坦克大炮掩护步兵进攻,103师凭借简易土木工事进行抗击,待日军靠近,以步枪、机枪、小炮和手榴弹,乃至刺刀与日军相拼。日军火力猛烈,我军后勤补给受阻,官兵只能就地挖红薯、芋头、土豆充饥。
这一带地域受战争影响,水源污染,以致痢疾、疟疾蔓延。时值盛夏,酷暑难耐,渴了就喝堰塘水,家父和医务人员在阵地上奔忙,既要救护,又要劝阻作战官兵坚持忍耐,但无济于事。全师战斗力下降,家父派得力医务人员带辎重兵到后方兵站领取药品,留守师野战医院。他率其余医务人员到一线阵地开设野战救护所,轻伤病员就地处置,重伤病员包扎处理后移送师野战医院。在日军不断猛烈攻击下,103师伤亡惨重,一时得不到补充,全师官兵以血肉之躯坚持了几昼夜后,奉命后撤。家父令师野战医院随师部后撤,他带着一线阵地医务人员,随后卫部队边打边撤。
休整几天后,战区长官部命令103师向西撤至田家镇,参加田家镇保卫战。田家镇是鄂皖赣的门户,进入武汉的咽喉要道。103师抵达田家镇全力构筑工事备战,日军追击疲惫不堪,也在休整备战。103师师长何绍周预感以后的战斗更加严酷,重大牺牲不可避免,为解决兵员补给困难,要父亲赴汉口留守处接回伤愈官兵,领取医疗物资。
家父带了十余名辎重兵连夜出发赴汉口,近300里路程用了2天多时间赶到汉口留守处,接领伤愈官兵数百人,为他们配备了枪支弹药和干粮,又领取了医疗物资。第二天一早集合伤愈官兵,家父讲了前方战况,大家群情激愤,高呼打倒倭寇,誓死保卫中华。随后整队出发,家父的坐骑驮上了物资,和大家一起步行前进。
天大亮时,日机飞临,未投弹而用机枪扫射,大家立即分散卧倒。日机飞离后,集合清点无一伤亡。继续前行,沿途无行人,所过集镇村落都被日机轰炸,全是断壁残垣,草木房屋还徐徐冒着烟火,被炸死的人横躺在地,举目所见到处都是尸体,人肉骨头贴在倒塌的墙、柱上。大家连呼好惨,双眼像冒着怒火。
一行人没有停留,饿了边走边啃干粮。天黑时路过一片森林,家父见大家非常疲惫,下令就地休息,时值盛夏酷暑,夜晚湿气袭来,大家人靠人躺卧而眠。次日拂晓,田家镇方向隐约传来炮声,大家睡意全无,遂整队出发,时而加快步伐,时而跑步前进。黄昏时抵达田家镇师部,得知拂晓日军就用大炮轰击,伴随飞机多次轰炸,企图用炮火把我军毁灭在阵地。黄昏前,103师刚击退日军又一轮进攻,归来的官兵未及休息,一手拿着干粮,一手持枪奔向指定阵地。家父到了师野战医院,边吃干粮边了解情况,饭毕即赴前沿野战救护所。
田家镇是保卫武汉的生死屏障,是日军重点攻击目标,日军第六师团(稻叶师团)冒着大雨竭尽全力进攻。103师的阵地是田家镇松山口,全师官兵奋力死守,敌我双方厮杀相互胶着,满山遍野都是尸体。我军阵地一批批的伤员往后送,一箱箱弹药给养往前送,官兵个个奋勇,我方阵地岿然不动,有力地阻击了第六师团今村支队的进攻。日寇仅靠随军携带的弹药给养维持战力,天降大雨,能见度又低,日机不敢空投补给,今村支队渐感不支。
103师的贵州兵组成敢死队攀登悬崖峭壁,犹如猴子一般,每人配备二十响手枪,前后各挂5个手榴弹,背上插一把大刀,迂回抢占今村支队后侧山头,从上往下打,两翼加大进攻力度,正面顽强阻击日军进攻,形成包围态势,眼看今村支队被歼在即。天又放晴,日机连续空投武器弹药给养,今村支队又像打了鸡血针似回光返照,炮兵猛轰,天上飞机狂轰滥炸,地面步兵疯狂发起冲锋,围歼今村支队功亏一篑。经过连续十几天的激烈战斗,无奈我军武器装备不如日军,加之日军违反国际公约施放毒气,我军只能用肥皂水、小便浸湿毛巾等土办法应付。103师虽然予敌大量杀伤,自身损失过大,田家镇要塞失陷,武汉保卫战结束。
武汉撤守后,中国军队退往鄂西南山区,抗战进入最艰难的阶段。日军因深入我国内地,战区扩大,战线拉长,兵力不敷,陷入了战争泥潭,无力对中国军队再作全面进攻。
五、湖南辰溪整训
辰溪地处湘黔要道,有不少兵工厂夜以继日生产武器供应前方抗战,是敌机轰炸的目标。防空警报一日数起,但城内各界人士抗日报国的各种活动非常活跃,抗敌气氛非常浓厚,“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的歌声响彻云霄,军心民心相当稳定。湖南桃源女子师范校也转移到这里,为防空袭师生白天在树林里上课,晚上挑灯自习。
家父白天带领医务人员诊治伤员,巡查病房掌握治疗情况,晚上组织医务人员学习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战阵外科《临证秘典》和其他医学书籍,要求大家理论联系实际写出学习心得,他亲自审改讲评。
103师补充了大批新兵,家父呈报师部选调了一批有文化的新兵集中培训,他和有野战医疗救护实践经验的医务人员施教,结合理论重点突出野战条件下医疗救护临机处置的方法措施,举例讲解急救运用,如伤口包扎止血、野战条件下的消毒清创、资深医务人员的手术操作、术后治疗,以及针对防毒设备不足用肥皂水、小便浸湿毛巾的自我防护,等等。
同时,家父将抗战以来,103师战地救护、野外防疫消毒、药品器材供给、伤病员抢救治疗等,所采取的方法措施及存在的问题,做了书面回顾总结,呈报师部受到嘉奖。
经过近一年的整训,1940年初103师奉调湖南临澧,仍为第八军序列,军长郑洞国,师长何绍周。日军虽然攻占了有九省通衢之称的重镇武汉,但中国军队仍据有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的大洪山、桐柏山及随枣、宜昌、襄樊等地,形成川陕后方重要屏障,对武汉日军形成威胁。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后,宜昌成了拱卫陪都重庆的东大门,也成为中日两军的必争之地。
六、随部参加宜昌保卫战
1940年初夏,日军进攻宜昌。103师在宜昌外围担任宜昌东岸江防,保障汉宜公路和长江运输补给线的安全。此时父亲继母不幸染病去世,家父三岁丧母,继母视其如同己出,爱之切,督之严,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接受新式教育。家父和继母感情非同一般,而军情紧急,信嘱家人抗战卫国事大,家事为小,无国何以有家,唯有服务前线,方能报继母养育之恩,才是最大的尽孝。
1940年夏,日军陆海空三军围攻宜昌,103师等中国军队勇猛反击,用灵活多变的战术打击日军,虽然日军伤亡惨重,仍孤注一掷,宜昌乃陷于日军之手。
中国军队在宜昌以西以北地区沿长江南岸一线与日军对峙,103师在江陵、当阳、钟祥一带不时择机对日军发起攻击,日军疲于奔命应付,显得捉襟见肘,103师有效地阻击了日军逆江西上威胁陪都重庆。师野战医院组织的前线野战医疗队,在父亲的带领下随师主力行动,积极救治伤员,迅速转送师野战医院,大大提高了治愈率,检验了湖南辰溪整训的成效,得到师部肯定。
1940年秋,国际形势于日军日益不利,为与英美争夺太平洋地区,打通中国大陆交通线,日军依托武汉为其后方基地,以阿南惟几的日11军为主力向长江发起进攻,史称第二次长沙会战。军委会第六战区长官部命令103师等中国军队15个师,向宜昌发起反攻,威胁日军后方补给基地武汉,策应中国军队保卫长沙。
103师的任务是渡江截断汉宜公路,阻击武汉之敌向宜昌增援。战斗打响前,家父把师野战医院设在船上,配足物资器材,以利随时机动。他和骆秉彝各带一个野战医疗队,随部队分别行动。战斗开始,汉奸用红白布板给日机发信息,红的代表其陆军,有时白的代表其陆军,交替使用,没有的地方日军全面轰炸。汉奸的伎俩很快被103师官兵识破,只要望远镜一发现汉奸用什么颜色,马上103师官兵也用什么颜色布板,103师躲过日机多次轰炸,家父和骆秉彝带的野战医疗队,随部队在阵地上来回救护,转送伤员至船上,立即进行手术治疗,减少了转送中的死亡。
面对103师等中国军队的猛烈进攻,宜昌守敌顽固据守,施放毒气仍无转机,日守敌13师团内山真太郎和其幕僚准备集体自杀,做好了自尽的焚尸准备,但还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家父带领野战医疗队随103师、9师一度突入宜昌时,日军发射了大量毒气炮弹,拼死抵抗,中国军队攻击受阻,被迫撤出,第六战区收复宜昌的计划功败垂成。
第六战区反攻宜昌,虽然未达到预期目标,但重创了日军,使其伤亡惨重,带来日军极大的震动,有力地策应了第二次长沙保卫战,并取得胜利。宜昌反攻战中,103师野战医疗队,下到各团一线阵地,家父和骆秉彝在各团医疗所来回指挥,时而亲自处理重伤员,时而协调组织指挥移送。
哪里紧张繁忙,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特别是随部突入宜昌城,家父中了毒气,昏昏沉沉,仍顽强打起精神,由一士兵挟扶着,竭尽全力叫大家防护、防护、挺住、挺住,官兵有目共睹。战后开大会总结表彰,家父受到嘉奖,并被授予军功章。
103师自抗战以来,转战各地,为保存反攻力量,军委会令其撤往后方休整。家父率师野战医院随部行动,沿途和日军多次遭遇。部队1942年秋冬之交出发,经湖南桃源、益阳、株洲,广西金城江,翌年初抵达贵州安顺,补充了数千贵州新兵,全师进行了整训。父亲选拔了数十名经过战争考验的医务人员,深入各个新兵训练队,向新兵讲授卫生知识,战场自我救护的要点。同时,对师野战医院医务人员进行了强化培训,经过近两年的整训,103师武器装备换装美式。
1944年103师纳入中国远征军序列,仍属第八军指挥,前任军长郑洞国任中国驻印军新一军军长,其遗缺由103师师长何绍周接任,103师师长由熊绶春担任,第八军由军委会确定为中国远征军总预备队。
家父近二十年的军旅生涯,且年过不惑,多年未返家省亲,遂告假返家省亲。其时芦山县城正流行瘟疫,医务人员稀缺,防治措施、防治知识落后,他受县人委托联合县内医界人士投身于防疫,控制了疫情。县人多方恳切挽留他在家乡服务桑梓,他虑及家乡父老深情厚意,认为为家乡搞好防疫医务工作也是为抗战服务,故致函师部辞去军职,得到批准。
函中推荐骆秉彝继任其职,谓此人虽无学历,但刻苦自学,工作勤奋,履职尽责,心无旁骛,堪当重用。师部同意父亲推荐,任命骆秉彝接任父亲职务。随后骆秉彝率103师野战医院参加了卫立煌将军指挥的中国远征军强渡怒江滇西反攻作战,亲身经历了举世闻名的松山攻坚战。
1944年底抗战胜利曙光在望,骆秉彝考取军委会国防医学院。此后,赴台湾花莲总医院实习,结识该院护士长张欢姝女士(台籍),并喜结连理。1949年初在中共地下党动员之下,夫妇俩从台湾基隆乘船返回上海。返川途中,在重庆生下第一个孩子。其时骆秉彝已37岁,足见骆秉彝的青春年华都在服务抗战。骆秉彝在渝滞留照顾夫人生产,经西南军政委员会挽留,遂任重庆沙磁医院眼科主治医师。家父1956年初赴京出席民革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途经重庆看望骆秉彝全家,并合影留念。1957年骆秉彝被划为右派,1975年初不幸逝世,享年63岁。夫人张欢姝女士1996年去世,享年79岁。其三个子女均是台盟盟员,长子重庆大学文理学院办公室主任,二女儿湖北省政协委员,三女儿重庆市政协常委、台盟重庆市委副主委。
家父辞去军职后,在芦山开诊所执业。他医德高尚,态度和蔼,对贫困者少收或不收治疗费用。他和县人乐作舟、乐以钧、凌卓如等联合医界人士免费为民众接种牛痘,并兼任芦山中学生理卫生教师。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中国人民迎来14年抗战的伟大胜利。翌日,芦山城举行庆祝大会,会上家父满怀胜利喜悦作了激情洋溢的讲话,颂扬讴歌中国人民和中国军队前仆后继英勇抗战的伟大民族精神。会后全城民众游行,父亲全身戎装,胸别军功章,走在游行队伍前列,振臂高呼:我是抗战军人!中华民族万岁!抗战胜利万岁!芦山县城至今健在的老人对此番情景,仍然记忆犹新。
家父一生自律甚严,仅靠薪水养家,他一生烟酒无缘,对鸦片深恶痛绝,来客白开水相待。我家中还保存了一大凉水瓷罐,既是对父亲的怀念,也是对家人的鞭策,即为人处世要正直,保持但家清白家风。
当年,103师军医处和师野战医院下设二十余个医疗单位,人员达数百人,每人薪水由各单位造册,姓名、职务、薪水数额由他审批,报送师部军需处,领取后发放给个人,并张榜公布,杜绝吃空额或截留恶习。103师野战医院培训班,经他争取,参训人员薪水由所在单位发给,伙食费由军需处按人数下发师野战医院,每月结算,张榜公布,结余退给个人。这些都是20世纪80年代,原雅安市政协委员、20世纪50年代雅安县医院院长凌清扬亲口告诉我的。
前几年在雅安茶文化公园,前雅安市委党校校长唐洛宾(中共地下党员)曾告诉我,“解放前我就认识你父亲,在芦山和雅安搞地下工作时,群众对你父亲评价是一个好人。”
1947年,父亲受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礼聘,出任西康省军管区中校军医主任,并兼任省立雅安中学生理卫生教师。他积极协助二十四军政工大队(由中共雅安临时工委领导)开展工作,1949年底随部起义。

任命书
1950年2月1日人民解放军进驻雅安。受中共西康省党委书记廖志高委托,家父与曹惠文、杨立之、聂文清,冒着生命危险,前往被土匪程志武盘踞的芦山县向程讲形势,摆政策,说服程起义。尽管程反复多变,令人捉摸不透,加之当时天全、芦山一带有特务活动,秩序混乱,他们徒手置身于匪巢之中异常危险,但家父等四人欣然接受了这一委托,并出色完成了任务。
1950年初,家父任西康省防疫委员会委员,同年四月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刘伯承签署任命通知书,任命父亲为西康省雅安专署卫生科科长,参与原雅安地区各级卫生医疗机构的建立,为全区卫生事业的建设和发展做了大量工作。抗美援朝战争爆发,父亲支持三个儿子先后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和中国人民解放军。
1952年西南军政委员会卫生部长钱信忠签署任命通知,任命父亲为原雅安市卫生科科长;1953年至1954年,兼任市卫生工作者协会主委;1956年任原雅安市科普协会委员。历任原雅安市第二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市人民委员会委员、市政协委员。1954年加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1956年初以代表身份赴京出席民革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受到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等中央领导接见并合影留念。1958年10月被错划为右派。1969年春病故,享年六十九岁。1979年获平反,恢复名誉。
参考文献:
四川省志•卫生志 雅安市文史资料 芦山县文史资料 《虎贲独立师 —— 国民革命军第103师抗战纪实》(团结出版社出版,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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