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长汀著名传奇女性、87岁高龄的革命老人刘赐福,从上海回故乡长汀居住了一段时间。刘赐福老人是长汀籍开国中将、中央红军医院院长、新中国卫生部副部长傅连暲的原配夫人。
刘赐福老人回汀后,不住宾馆,依旧住在自己的百年老屋内,这幢老屋就是长汀著名的红色旧址—傅连暲故居。老人回汀后,还身体力行地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县里召开全县干部大会,她作为革命前辈被邀请坐在主席台上,两个小时的会议,她认真坐着,一直到会议结束。
我有幸陪同老人再一次来到被誉为中央苏区“红色医院”的福音医院,又一次登上位于卧龙山麓的红军医院休养所。老人健步攀登着昔日曾经无数次踩踏过的台阶,抚摸着福音医院旧迹斑斑的门窗,这里曾经是她挥洒青春梦想的地方,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最为辉煌的岁月。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是那么的熟悉。她静静地看着,当年那场革命的暴风骤雨,似乎又奔涌到她的面前,她的眼睛湿润了。曾经快人快语的老人,此时一句话也没有。我轻轻地对她说:“刘老,我真想听您说说过去的故事。”老人没有回答我,只是边走边看着。离开福音医院时,我向老人告别,老人突然对我说:“欢迎你有空来我家坐坐,我告诉你一些过去的事情。”我受宠若惊般地连忙点头答应:“哎,好嘞!”
几天后,一个晴朗的冬日上午,我拜访了刘赐福老人。我来到位于长汀县城东大街98号的傅连暲故居,这是一座富有传统的闽西客家风格的建筑,坐北朝南,土木结构。整座故居的布局分为三个部分:从临街的台阶登上大门,是一条长约10来米的宽敞通道,通道两边是左右对称的3间平房,这些平房就是当年傅连暲为长汀老百姓看病的门诊室。从通道进去是长汀传统民居特色的门楼、庭院、厅堂和左右对称的厢房,为悬山顶建筑式样。门楼横眉上书写有“注意卫生”四个字,这是当年傅连暲亲笔题写的。最里面就是后厅和天井。
傅连暲故居里格外静谧,诺大一幢房屋里,此时只有老人一个人在家。老人见我来了,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动作麻利地给我倒了一杯开水,我赶紧双手接过。刘赐福老人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背不驼,腰不弯,精神矍铄,稀疏的头发整齐梳在脑后,一丝不乱,根本不像已是年近九旬的年纪。
老人随即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来,从信封里拿出好几张纪念周恩来逝世一周年的邮票,其中有一张精致的小型张。刘赐福老人眼睛湿润地告诉我:“这是周总理逝世一周年时,邓颖超寄给我的纪念邮票。”老人轻轻的声音,我听了却心头一震:这是邓大姐亲自寄给她的周恩来纪念邮票!我顿时觉得这些邮票不同寻常和沉甸甸的分量。刘老告诉我,解放后她长期居住在上海,1976年1月8日,她听到广播说周总理逝世了,她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刘老告诉我说:“周总理去世了,我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了!总理啊总理,你太累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北京为总理送行!”她不顾八十高龄,当即购买火车票前往北京。刘赐福老人说:“我到北京后,邓颖超的秘书接待了我,并安排我作为周总理的亲属,参加了追悼大会。”作为周恩来的亲属?我怀疑是我的耳朵听错了,据我所了解,刘老并不是周总理的亲属。我正要仔细询问老人,这时老人拿出其中一张邮票对我说:“你难得来我家,这张邮票送给你做个纪念。”我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接过邮票,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接着老人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我说:“这是前几天刚收到的信。”我展开信,原来是时任全国政协主席邓颖超大姐写给刘赐福的一封信,是用全国政协办公厅的便用笺写的,信的大意是:赐福大嫂,近好!你委托县领导带给我的布鞋收到了,我非常喜欢穿你做的布鞋,但是我希望这是你最后送我的一双布鞋了。你年纪比我大,眼睛不好,以后千万不要再为我做布鞋了,否则,我的心会不安的,愿你多多保重,你的满姑邓颖超。
赐福老人说,邓颖超很喜欢穿她做的布鞋,所以,她曾经好几次给邓颖超做过布鞋。不久前,长汀县委领导去北京开会,刘赐福赶做了一双布鞋,委托县委领导转交给邓大姐。这封信就是邓颖超主席收到布鞋后,给赐福老人的回信。
面对眼前这位瘦小的老人,我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敬意。但是更让我迫切想知道的是,邓颖超大姐与刘赐福老人非亲非眷,为什么邓颖超称刘赐福“大嫂”,而邓颖超却自称“满姑”?她们这姑嫂关系究竟是怎么来的?于是,我急切地问道:“刘老,为什么邓颖超大姐称您为大嫂,而她却自称满姑?”刘老笑了笑说:“后生仔,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她的大嫂,她就是我的满姑,你耐心听我慢慢说。”刘赐福老人又为我斟了一些茶水,我搬过一条椅子,扶老人坐下。
刘赐福老人环顾了一下故居的院子,用手指了指厅堂对我说:“那时候啊,我这个院子里,哪一天没有红军首长在这里吃茶,聊天啊!毛主席、贺子珍是我这里的常客。朱老总、康大姐也时常来坐坐。周恩来、邓颖超还有邓颖超的妈妈也经常到我这里来。许多在福音医院治病的红军干部、战士,他们散步时都会到我这里来,我这个客厅可热闹呢。那时,我和傅连暲每天都忙于红军医院的工作,家里就由我婆婆操持家务。他们到我家里来,我们有粥吃粥,有汤喝汤,大家亲得就像一家人。”
我的问话,勾起了赐福老人深深地回忆,她对我侃侃而谈……
1927年8月,周恩来、朱德等率南昌起义部队到长汀,福音医院收治了300多名起义部队伤病员。傅连暲夫妇带领医护人员日夜忙碌,对伤病员进行精心医治和护理。从那时起,傅连暲和刘赐福就与周恩来、朱德等结下了革命友谊。
苏区时期,福音医院成为第一所中央红军医院。许多红军首长和红军战士,都曾经在福音医院治病疗伤。傅连暲的无私奉献精神和在医术上的精益求精,得到许多红军首长和战士们的爱戴,傅连暲也和许多无产阶级革命家成为终生的好朋友。在这段时期里,毛泽东、朱德、谢觉哉、毛泽民、毛泽覃、谭震林等中共领导人都先后受到刘赐福及其家人的热情款待。毛泽东的夫人贺子珍在福音医院分娩,刘赐福亲自买鸡买蛋给贺子珍补身子,给予悉心照料。
1931年冬,周恩来和邓颖超从上海来到苏区,邓颖超的母亲杨振德老妈妈也一同来到苏区。杨妈妈由于水土不服,身体不适,经常生病。傅连暲耐心地为她医治,刘赐福则为她调节饮食,问寒问暖,无微不至。杨妈妈原本也是懂医的,非常感激傅连暲夫妇,每次有病,都找傅连暲看。
傅连暲的家离福音医院不远,周恩来、邓颖超和杨妈妈经常会到傅连暲家中坐一坐。傅连暲的母亲每次都热情地招待他们,为他们烧水泡茶,有时还留他们吃饭。虽然粗茶淡饭,但情深意长。这样一来二去,邓颖超、周恩来就和傅连暲、刘赐福一家人非常熟悉了。傅连暲的母亲是个勤劳朴实的劳动妇女,为人慈祥,和蔼,充满爱心。因此邓颖超亲切地称呼傅连暲的母亲“妈妈”,称傅连暲“大哥”,称刘赐福“大嫂”。刘赐福则按照长汀的风俗,以晚辈的身份称邓颖超“满姑”。
我听了刘老的介绍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原来这就是邓颖超与刘赐福的“姑嫂情”!这是在艰苦卓绝、患难与共的革命斗争中,超越血缘关系建立起来的革命之情,战友之情!难怪刘老会作为邓颖超的亲属参加周恩来同志逝世的追悼大会。
1932年,傅连暲把整个医院和全部家产捐献给红军,举家迁往瑞金。在瑞金,刘赐福担任中央红军医院的总务,她经常从瑞金往返160里山路,到汀州采购药品,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任务。在反“围剿”的严酷岁月里,邓颖超病了,刘赐福对她精心护理。经过治疗,邓颖超终于身体痊愈,从此她们结下了深厚友谊。她们这种在革命战争中建立起来的友谊,一直延续到解放以后。
1934年秋,红军主力部队实行战略大转移,傅连暲领导的中央红军医院随同大部队长征,组织上留下刘赐福照顾婆婆和孩子,同时把毛泽东的幼子毛毛以及邓颖超的母亲也托付给她照管。不久后,邓颖超的母亲去了上海,毛泽东的幼子毛毛由贺怡接走,刘赐福则备尝艰辛,带领两个孩子辗转回到长汀。
回汀后不久,刘赐福被国民党囚禁起来,她坚持什么也不说,敌人对她无可奈何只得放了她。后来她受聘于小学任教,还帮人做手工活维持生计。新中国成立后,刘赐福先后任长汀福音医院院长、福建汀州医院副院长。1955年退休后定居上海。
赐福老人说完,长叹一口气:“时间过的真快啊,转眼50多年啦!”我忽然觉得,刘赐福老人是那么高大,我仰视着这位可敬的老人。
拜访赐福老人,一晃又是30多年了。白驹过隙,往事如昨,“此情可待成追忆”,我庆幸有这次拜访。
(注:1988年5月29日,刘赐福因病在上海中山医院逝世,享年92岁。在长期革命生涯中,她经受住种种严峻考验,女儿女婿为革命壮烈牺牲,大儿子在文革中死于非命,但她几十年如一日,对中国共产党忠心耿耿。邓颖超高度评价说:“刘赐福同志虽然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但她早已具备共产党员的优秀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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